你开过夜路吗？尤其是深秋的城郊夜路——路灯隔三差五坏一盏，光线在雨里散成模糊的光斑，路边的树影像伸着爪子的黑影，风裹着雨丝砸在车窗上，总让你忍不住瞟后视镜，怕后面跟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今天要讲的这个事儿，是我去年在修车行听出租车司机老陈说的。那天他来修雨刮器，雨下得正大，他盯着窗外的雨帘，抽了根烟，指节泛白，说：“那半个月，我总在同一个弯道拉到同一个女人，她上车就说‘去桦树弯’，可桦树弯……半个月前刚埋了个人。”
老陈五十出头，开出租车快二十年了，专跑城郊线，夜里也接单——他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学费生活费靠他这方向盘转出来的。桦树弯是城郊的急弯，路边种着一排老桦树，半年前路灯坏了没人修，夜里过弯全靠车灯，不少司机在这儿蹭过车。直到半个月前那场车祸，一辆货车把个女老师撞进了桦树根下的泥里，那地方才算成了司机眼里的“忌讳地”。
那天是老陈第一次遇到苏晴。
夜里十点多，雨下得密，雨刮器调到最快还看不清路。老陈刚送完乘客去镇上，往城里返，路过桦树弯前的公交站时，看见站台上立着个女人——穿件藏蓝色外套，头发扎成马尾，发梢滴着水，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黑色布包。她没躲雨，就直挺挺站在雨里，脸朝着桦树弯的方向，路灯照在她脸上，白得像刚从冰里捞出来，没一点血色。
“姑娘，去哪儿？”老陈把车停过去，降下窗户，一股湿冷的寒气顺着缝钻进来。女人抬头看他，嘴唇没一点红，声音轻得像飘着：“去桦树弯。”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桦树弯离这儿就两公里，可那地方刚出事，夜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想劝“这么晚别去”，可看女人外套淋得能拧出水，还是松了手刹：“上来吧，雨大。”
女人坐进副驾，寒气更重了，老陈下意识开了暖气，出风口吹着热风，可副驾那边的空气还是凉的，像开了窗。女人抱着胳膊，往窗边缩了缩，说：“冷。”她的手搭在膝盖上，老陈余光瞥见，那双手苍白得能看见血管，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像刚抓过土。
“这么晚去桦树弯，有事？”老陈想打破沉默。女人没回头，眼睛盯着窗外掠过的桦树，声音发飘：“还东西。”“还什么？”“一本蓝色笔记本，借的，没还。”
说话间，车到了桦树弯。老陈把车停在路边，刚要提醒“这儿没避雨的地方”，女人就推开车门：“到了，谢谢师傅。”她伸手摸口袋，摸了半天，只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递过来：“师傅，我没带钱，下次给你行不行？”
老陈摆摆手：“算了，赶紧找地方躲雨。”女人点点头，攥着布包走进桦树弯的阴影里，脚步很轻，没踩出一点水花——明明地上全是积水。老陈盯着她的背影，突然浑身一僵：副驾的座位居然是干的，连一点水渍都没有，可女人的外套明明淋得能滴水！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座位还是干的，只是椅垫上落了根黑色的头发，细得像丝。他没多想，调头往城里走，刚拐过弯，后视镜里突然映出个影子——副驾座位上好像坐着人，穿藏蓝色外套，头歪着，正盯着他的后脑勺。老陈猛地回头，副驾是空的，只有那根黑头发飘在风里。
那天晚上，老陈没再接单，回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像有人对着脖子呼气。可从那天起，怪事就缠上了他。
每天夜里十点多，老陈准会在桦树弯前的公交站看见苏晴。她还是穿藏蓝色外套，还是说“去桦树弯”，还是没带钱，下车后副驾座位永远是干的，后视镜里永远会映出她的影子，回头又没了。有一次，老陈故意绕路走国道，可车开着开着，方向盘突然沉得像灌了铅，往桦树弯的方向拽，他使劲扳着方向盘，胳膊都酸了，最后还是被拽到了桦树弯路边。女人下车时，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套箱，说：“师傅，笔记本在里面，帮我还了吧。”
老陈愣了半天，等女人走了，他哆哆嗦嗦打开手套箱——里面真的放着一本蓝色笔记本，封皮上印着个小月亮，纸页是干的，不像被雨淋过。他翻开笔记本，里面记着学生的作文批改，最后一页写着地址和名字：“城郊中学，李梅”，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借梅梅的笔记本，周三还。”
老陈心里发毛——他从没见过这本笔记本，怎么会在自己手套箱里？他想把笔记本扔到路边的泥里，可刚扔出去，回头一看，笔记本又躺在手套箱里，封皮上沾了点新鲜的桦树汁，黏糊糊的，像刚从树底下捡回来的。
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有天夜里，老陈带着笔记本跑车，路过桦树弯时，副驾突然传来“沙沙”的翻纸声，像有人在翻笔记本。他没敢回头，只敢瞟后视镜——镜里映出一只手，苍白的，攥着笔记本的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可没看见人的胳膊，只有那只手悬在副驾上。老陈吓得猛踩刹车，回头一看，副驾空着，笔记本摊在座位上，翻到了最后一页，李梅的名字旁边，多了个湿手印，像刚按上去的。
他不敢再带笔记本，把它锁在自家抽屉里，可第二天早上，笔记本又出现在手套箱里，封皮上多了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师傅，帮我还了吧。”
老陈熬不住了，去找跑同一条线的老周打听。老周听他说“藏蓝色外套、蓝色笔记本”，突然吸了口凉气，从抽屉里翻出张旧报纸——上面印着半个月前的车祸新闻，照片里的女老师穿藏蓝色外套，手里攥着本蓝色笔记本，名字栏写着“苏晴，城郊中学语文老师”。“老陈，你遇到的是她！”老周声音发颤，“她那天是去给学生送批改好的笔记本，路过桦树弯被货车撞了，货车司机跑了，她就埋在桦树弯的老桦树下，手里还攥着这本笔记本……”
老陈的手开始抖，他想起苏晴指甲缝里的泥，想起副驾悬着的手，想起笔记本上的湿手印——那根本不是普通乘客，是苏晴的魂，她还在惦记着没还笔记本的事。
那天下午，老陈按照笔记本上的地址，找到了城郊中学的李梅。李梅是个高二学生，听老陈说完，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苏老师上周借了我的笔记本，说帮我改作文，还说改完就送过来，可周三那天，她没来学校……”李梅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突然多了一行字，是苏晴的笔迹：“梅梅，作文改好了，对不起没亲手还你。”字是湿的，像刚写的，很快就干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老陈看着那行字，心里酸酸的——苏晴到最后，惦记的还是学生的笔记本。他把笔记本递给李梅，说：“这是苏老师让我给你的，她……一直记着这件事。”
那天晚上，老陈又开车去了桦树弯。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路边的老桦树上。他把车停在苏晴被撞的那棵树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弯道说：“苏老师，笔记本我还给李梅了，你别再惦记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响，像有人在说“谢谢”，声音很轻，像被风裹着。他抬头看后视镜，镜里映出个穿藏蓝色外套的女人，站在桦树下，对着他笑，可没看见她的脚，她的身子像飘在地上。老陈没怕，反而挥了挥手，再看后视镜，女人没了，只有一片干的桦树叶子落在副驾上——刚才他来的时候，桦树叶子全被雨打湿了。
从那之后，老陈再也没在桦树弯遇到苏晴。手套箱里的笔记本没了，后视镜里的影子没了，副驾的翻纸声也没了。只是有时候，他夜里跑车路过桦树弯，会放慢车速，往那棵老桦树看一眼，好像能看见个穿藏蓝色外套的女人，站在树影里，对着他笑。
有一次，李梅特意找到老陈，递给他一张作文纸，是苏晴改的，最后画着个小笑脸，旁边写着：“谢谢师傅帮我还笔记本。”老陈把作文纸夹在行驶证里，每次开车前都看一眼——好像苏晴还坐在副驾上，陪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雨夜。
（结尾留7秒的沉默，再切入雨夜的背景音——雨点砸车顶的声音、远处模糊的车笛声，声音放得更轻，像有人在轻声叹息）
你说，这世上的车祸，有突然的，有意外的，可有些车祸留下的，不是恐惧，是没说完的话，没还完的东西，没放下的牵挂。要是你哪天夜里开车，在某个弯道遇到个要还东西的乘客，别着急赶她走——或许，只是个心里装着遗憾的人，想让你帮她，把没完成的事，好好做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