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老裁缝铺吗?就是那种藏在巷子里、木质柜台泛着油光、墙角堆着卷旧布料的铺子。裁缝师傅手里的软尺绕着你转,缝纫机的针“嗒嗒”扎着布,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镜角好像晃着别的影子——不是你的,也不是师傅的,影子的脸模糊着,像蒙了层湿布。今天要讲的这个事儿,是我朋友小徐说的,他去年从爷爷手里接了巷尾的“徐记裁缝铺”,做定制衣服。那天他约我吃夜宵,筷子攥得发白,指节都泛青了,说:“那半个月,我总在布料上摸到人脸的轮廓,缝纫机缝出来的线里裹着细毛,试衣间的门没人碰,自己会‘吱呀’开,里面还飘着脂粉味,像有人刚补过妆。”
小徐的爷爷做了一辈子裁缝,铺子里的布料堆了半间屋,有的布卷上还印着几十年前的牡丹纹,布边都发黄了。爷爷走前,把最里面的一个红木柜锁了,铜锁都锈了,他攥着小徐的手说“里面的布别动,等我走了也别碰”,可小徐接手没几天,就耐不住好奇,找钳子撬开了锁——柜里只卷着一块深蓝色的缎布,布面滑得像浸了油,摸上去却不像丝绸那样凉,反而有点温温的,贴在手腕上时,居然能感觉到“突突”的轻颤,像人的脉搏在跳。
“说不定是块老缎子,值点钱。”小徐没多想,把布卷出来,挂在裁布台上方的横杆上。布垂下来时,他总觉得布面在动,眯着眼看,深蓝色的纹路里好像藏着张人脸:眉骨的弧度、鼻梁的阴影,甚至连嘴角的纹路都淡淡的,像有人把脸印在布上,没擦干净。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布面,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布下好像有个软乎乎的轮廓,顺着他的手指动,吓得他赶紧缩手,再看,布面还是平平整整的,只有深蓝色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光。
第二天,巷里的张婶来做棉袄,说“要块软和的布,贴身穿不扎”,小徐翻了翻布料堆,想起那块蓝缎子,就抽出来递过去。剪布的时候,剪刀刚碰到布边,突然“咔嗒”顿了一下,像剪到了什么软东西。他低头看,布面上居然渗出来几丝淡红色的线,细得像头发,擦一下就没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像血珠渗进了布纹里。
“眼花了吧。”他揉了揉眼,继续剪。可等他用缝纫机缝棉袄领口时,更吓人的事来了——针脚突然歪了,缝出来的线不是直线,是弯弯曲曲的,一根一根凑在一起,居然像人的眉毛,连眉峰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小徐慌了,拆了线重新缝,这次针脚更怪,缝出的线拼出了个小小的嘴巴形状,嘴角往下撇,像在哭,线缝里还裹着几根细毛,是黑色的,软乎乎的,像人的汗毛。
张婶来取衣服时,刚把棉袄套在身上,就皱着眉拽领口:“小徐,你这领口怎么缝的?贴在脖子上像有东西勒着,还痒,像细毛往皮肤里钻。”小徐赶紧道歉,说“下次一定注意”,等张婶走了,他把剩下的蓝缎子重新卷起来,塞回红木柜,锁上铜锁,还特意压了块砖头在柜门上。可当天晚上关铺时,他总听见铺子里有“沙沙”的声,像有人用手指摸布料,从布料堆那边飘过来,绕着裁布台转。他拿着手电筒四处照,柜台下、布料堆后,都没人,只有最里面的红木柜,锁着的柜门缝里,漏出点深蓝色的布角——明明他白天把布塞得严严实实,连布边都没露。
更吓人的是第三天凌晨。小徐被电话吵醒,是老邻居李伯打来的,声音发颤:“小徐,你赶紧来铺子里看看,灯亮着,裁布台上好像有人影在动!”小徐赶紧穿衣服跑过去,离铺子还有十几米,就看见铺子里的灯透着窗户亮着,橘黄色的光里,好像有个穿旗袍的影子在裁布台边晃。他推开门,铺子里的灯确实亮着,裁布台上摊着那块蓝缎子,布面上的人脸纹路更清楚了,眼睛的位置泛着点银光,像真的在盯着他看。缝纫机的针上挂着一缕线,是肉色的,线里裹着更多细毛,针板上还沾着点淡红色的粉,像胭脂碎了。
小徐吓得腿都软了,他靠在门框上,突然想起爷爷的旧箱子——爷爷生前总把账本、老照片放在里面。他翻了半宿,终于在箱子最底下找到一本泛黄的账本,最后一页用毛笔写着:“民国三十七年,赵玉容,蓝缎嫁衣,定金五块,未取。”下面还贴了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旗袍,眉眼弯弯的,长得特别俊,她的脸形,居然和蓝布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照片旁边还夹着张纸条,是爷爷的字迹:“玉容姑娘被疯狗伤了脸,怕嫁不出去,躲在家里不出门,嫁衣没做完,她就……”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了,看不清。
他拿着照片去找李伯,李伯今年八十多了,看了照片,叹了口气,说:“你爷爷没跟你说过?当年赵玉容是巷里最俊的姑娘,订了亲,要嫁去邻镇做媳妇,特意来你爷爷这儿订蓝缎嫁衣。可婚前半个月,她去河边洗衣裳,被疯狗扑了,脸被咬伤了,从颧骨到下巴,留了一大块疤。她本来就好强,觉得自己丑了,没脸见人,也没脸嫁过去,就躲在屋里,不吃不喝。后来你爷爷去送嫁衣的半成品,发现她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块胭脂,是她准备出嫁时用的……”
小徐这才明白,蓝布上的人脸,是赵玉容的执念——她想有一件完整的嫁衣,想有一张能配得上嫁衣的、没疤的脸。
那天晚上,小徐把蓝缎子摊在裁布台上,拿出爷爷留下的软尺,对着空无一人的铺子,轻声说:“赵姐,我知道是你。当年爷爷没做完的嫁衣,我帮你做,做得漂漂亮亮的,你别再吓我了,好不好?”他刚说完,就看见蓝缎子的边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有人点头。
接下来半个月,小徐每天都在铺子里做嫁衣。裁布的时候,布面不再渗红丝,反而变得特别顺,剪刀剪下去没一点阻碍;缝纫机的针脚也直了,缝出来的线光滑平整,像有人在旁边帮他扶着布。夜里铺子里的“沙沙”声还在,可小徐没怕,他知道是赵玉容在看他做嫁衣,有时候他累了,趴在台上睡一会儿,醒过来会发现裁布台上多了块糖,是水果硬糖,纸都发黄了——爷爷说过,当年赵玉容来做嫁衣时,总带糖给爷爷的小孙子(就是小徐的爸爸)吃。
嫁衣做好的那天,是个阴天。深蓝色的缎面,绣着缠枝莲,领口缝着珍珠,下摆拖在地上,像一片深蓝色的云。小徐把嫁衣挂在试衣间的衣架上,拉上帘子,说:“赵姐,嫁衣做好了,你试试吧,肯定好看。”
第二天早上,小徐来铺子里,试衣间的帘子自己拉开了,嫁衣还挂在衣架上,可领口的珍珠旁,多了一缕黑色的长发,发梢还沾着点淡红色的胭脂;试衣间的镜子上,映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蓝缎嫁衣,身形像赵玉容,可影子的脸还是模糊的,只有嘴角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一点笑意。他伸手去摸嫁衣的领口,突然觉得指尖碰到了软乎乎的东西,像人的皮肤,温温的,还带着点胭脂味。
从那之后,铺子里的怪事没了。蓝缎子被用完了,红木柜空了,夜里也没有“沙沙”的声了。只是有时候,小徐在铺子里做衣服,会听见试衣间的帘子“哗啦”响一下,像有人撩开帘子看他;还有一次,巷里的姑娘来做婚纱,试穿的时候,突然说:“徐师傅,我好像闻到你铺子里有胭脂味,淡淡的,像我奶奶用的那种老牌子。”
小徐笑着说:“那是赵姐,她在看你穿婚纱呢,她也喜欢漂亮衣服。”
姑娘走后,小徐发现婚纱的裙摆上,沾着一根深蓝色的丝线,细得像头发——他铺子里根本没有这种颜色的线。他把丝线夹在爷爷的账本里,每次翻开账本,都能看见赵玉容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着,眉眼弯弯的,好像在说“谢谢你,把嫁衣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