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巷尾的老鞋店吗?就是那种木质柜台被鞋油浸得发亮、墙角堆着半人高旧鞋盒、试鞋镜边缘裂着细纹的铺子。店主蹲在小凳上给你擦鞋,鞋刷“唰唰”蹭过鞋面,你盯着镜里的自己,总觉得镜角好像晃着别的影子——不是你的,也不是店主的,影子的下半截露着双红得扎眼的靴子,鞋跟轻抬时,能听见“哒哒”的声,像踩在你心尖上。 第2章
今天要讲的这个事儿,是我表妹小棠说的。她去年从远房舅舅手里接了巷尾的“老杨鞋店”,舅舅走前病了大半年,总对着柜台最下层发呆,说“那层的鞋盒别碰,等我走了也别翻”。小棠接手时,老街坊李奶奶还特意嘱咐她:“你舅舅以前总跟我念叨,说有个姑娘等着取红靴子,你可别乱碰那层的东西。”可小棠年轻,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接手没一周,就蹲在柜台前翻了个遍——没别的,只有个黑鞋盒藏在最里面,像埋在底下等着人挖。
小棠今年二十四,刚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想着先守着鞋店过渡。老鞋店的顾客多是老街坊,来修鞋、擦鞋,偶尔有人买双布鞋,生意清淡。她每天的活儿就是整理鞋盒、擦柜台,傍晚关门前,会把试鞋镜擦得锃亮,对着镜子理理头发——直到那双红靴子撞进她眼里。
那天傍晚,巷里下着毛毛雨,小棠蹲在柜台前整理旧鞋盒,指尖突然碰到个凉冰冰的东西。她扒开堆在上面的布鞋盒,露出个黑鞋盒:盒面蒙着层灰,角落绣着朵小梅花,跟她小时候见过的校服袖章图案一模一样。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米白色软布,放着双红靴子:漆皮的,鞋跟三厘米高,鞋头缝着朵小小的珍珠蝴蝶结,尺码是36,正好是她的码。靴子擦得干干净净,连鞋缝里的灰都没有,可鞋跟外侧有道浅浅的划痕,像被石头蹭过,鞋头的珍珠旁还沾着根细毛,是淡粉色的,软乎乎的,像从布料上掉下来的。
“舅舅什么时候做过这么精致的靴子?”小棠没多想,把靴子拿出来,摆在试鞋镜前。刚想弯腰试穿,指尖刚碰到靴筒,突然觉得一股凉意从指尖窜上来——靴筒里像装着冰,贴在皮肤上时,还能感觉到点黏腻,像有人刚穿过,汗湿了内衬。她猛地缩手,抬头看镜子,镜里的红靴子旁边,多了双穿着白袜子的脚:脚踝细细的,袜口绣着朵小梅花,袜尖沾着点泥,正一点一点往靴子里伸。可她低头看自己的脚,还踩在地板的布垫上,布垫是干的,没沾一点泥。
“谁在里面?”她喊了一声,铺子空荡荡的,只有巷子里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鞋盒“哗啦”响,试鞋镜边缘的裂纹里,好像飘出点淡粉色的丝线,像跟着风在动。再看镜子,那双白袜子的脚没了,只有红靴子摆在那里,鞋头的珍珠在光里闪,像双眼睛盯着她看。
小棠慌了,把靴子塞回黑鞋盒,放回柜台最下层,还压了块砖头在盒上。可第二天早上开门,黑鞋盒就摆在试鞋镜前,红靴子被拿出来,摆得整整齐齐,鞋头对着门口,鞋跟的划痕正对着她的脚,像在催她试穿。她气不过,找了把锁,把靴子锁进里屋的柜子,还在柜门上贴了张黄纸——是她从巷口庙里求的平安符。可晚上关铺时,里屋的柜门准是开着的,平安符碎成两半,红靴子还是摆在试鞋镜前,鞋筒里的米白色软布上,多了个浅浅的脚印,是36码的,跟靴子尺码一模一样。
从那天起,怪事就像粘了胶,甩都甩不掉。
每天早上,红靴子准会出现在试鞋镜前;小棠把它藏进阁楼,晚上就会听见阁楼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靴子在上面走,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从阁楼这头到那头,停在楼梯口,像在等她开门。有次她故意通宵守在铺子里,凌晨三点,雨又下了起来,她盯着试鞋镜,突然看见镜里的红靴子自己动了——鞋跟轻轻抬了抬,像有人穿着它踮脚,镜角晃过个模糊的影子:只看见下半截,穿着红靴子,裙摆是淡粉色的,裙摆边缘沾着点泥,跟昨天镜里袜子上的泥一模一样。影子走了两步,突然停在镜中央,红靴子的鞋跟对着镜子外的小棠,像是在邀请她试穿。
更吓人的是试鞋那天。老街坊王婶来修鞋,看见红靴子,眼睛一亮:“这靴子真好看,我家晓雅正好穿36码,让她试试!”晓雅刚上高中,穿着淡粉色校服裙,跟镜里影子的裙摆颜色一模一样。她刚把脚伸进靴子,突然尖叫起来:“疼!里面有东西扎我!”小棠赶紧帮她脱靴子,靴筒里空空的,只有层米白色软布,可晓雅的脚踝上,多了道浅浅的红印,形状跟鞋跟的划痕分毫不差,红印旁边还沾着点红漆皮屑,跟红靴子的漆皮材质一模一样。
晓雅哭着跑了,王婶也骂骂咧咧地走了,说小棠的鞋“不干净”。当天晚上,王婶就来敲小棠的门,说晓雅回家后总抱着脚哭,说“有人要抢她的鞋”,还说夜里听见床底下有“哒哒”的声,像有人穿着靴子在走路。小棠心里发毛,她蹲在地上,盯着红靴子,突然发现靴子里的米白色软布上,沾着点淡粉色的丝线——跟晓雅校服裙的布料纹理,一模一样。
她想起舅舅走前的发呆,想起李奶奶的嘱咐,赶紧翻舅舅留下的旧账本。账本最末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淡粉色校服的女孩举着张红靴子设计图,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女孩的脚踝上,正穿着双绣小梅花的白袜子,手里攥着根红鞋带,鞋带断了一截。照片背面写着:“阿茹,18岁生日,红靴子做好了,等你毕业舞会穿。”下面还夹着张纸条,是舅舅的字迹:“阿茹取鞋那天,下着雨,过马路时被自行车撞了,手里还攥着这张设计图,鞋带断在路边,没找着……”
小棠的心沉了下去——原来红靴子是阿茹的,她没来得及穿去毕业舞会,连靴子都没取走,连断掉的鞋带都没找回来。那些怪事,是阿茹在找她的红靴子,在找她没完成的毕业舞会。
那天晚上,小棠把红靴子摆在试鞋镜前,拿出舅舅留下的鞋刷,蘸着鞋油,轻轻擦着鞋跟的划痕。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铺子,轻声说:“阿茹姐,我知道是你。我看见你的设计图了,这双靴子真好看,毕业舞会穿肯定是最亮的。你是不是在找断掉的鞋带?我帮你找,你别再吓晓雅了,好不好?”
她刚说完,就听见试鞋镜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像有人在翻东西。低头看红靴子,鞋筒里的米白色软布上,多了根断鞋带——红的,跟照片里阿茹攥着的一模一样,鞋带末端还沾着点泥,跟晓雅袜子上的泥、影子裙摆上的泥,一模一样。
小棠捡起断鞋带,轻轻系在红靴子的鞋跟处。抬头看镜子,镜里的红靴子自己动了起来:有人穿着它,踮着脚转圈,淡粉色的裙摆飘起来,像朵云。这次,她看清了影子的上半身——扎着马尾,发梢沾着点雨珠,手里举着张设计图,正是照片里的阿茹。阿茹对着镜子外的小棠笑,嘴角的梨涡浅浅的,没说话,却像在说“谢谢你”。
那天夜里,小棠没关铺门,留了盏小灯在试鞋镜旁。第二天早上来,红靴子还在镜前,鞋跟的划痕淡了点,鞋筒里的断鞋带不见了,只有米白色软布上,绣着朵小小的梅花,跟黑鞋盒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从那之后,红靴子不再乱走了,每天安安静静地摆在试鞋镜前,像件展品。晓雅也不哭了,偶尔还会来铺子里,蹲在镜前看红靴子,说“阿茹姐好像在对着我笑”。老街坊们慢慢也不怕了,有人来修鞋时,会指着红靴子说“这靴子真配粉色裙子”,小棠就笑着说“是阿茹姐的,她等着穿去毕业舞会呢”。
有次小棠整理旧鞋盒,在黑鞋盒的夹层里,发现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是阿茹的字迹:“毕业舞会要和明宇跳第一支舞,穿红靴子,他说粉色裙子配红靴子最好看。”小棠把纸条夹在账本里,每次擦试鞋镜时,都会对着镜子笑一笑——她好像能看见,阿茹穿着红靴子,踩着“哒哒”的声,在镜里和喜欢的人跳着舞,裙摆飘得很高,像朵开在雨里的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