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接下来的几天,林莫医生处于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
她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审视。她开始更加留意高文斌的言行,留意行政流程中那些看似合理却经不起细究的细节。
她利用权限,小心翼翼地调阅了几个已故病人的最终档案,特别是那个碎片上编号对应的病人。
一位名叫吴桂芳的孤寡老人,档案记录显示她名下几乎没有任何财产,死后一些遗物也按规定处理了,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但洛言播下的“旧版货币”的暗示,让她多留了一个心眼。
她注意到,吴桂芳入院年代较早,那个时期,人们习惯性地会储存一些现金,尤其是旧版货币,而档案里对此只字未提。
这不能证明什么,只是一个微小的、不合逻辑的空白。
她又想起了那份慈善捐赠清单。她以研究病院社会支持系统为名,向行政部门索要了近几年的捐赠记录和物资分配明细。
回复是程式化的,表示需要时间整理。但她敏锐地感觉到,高文斌在她提出这个请求后,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冷意。
压力像无形的网,慢慢收紧,洛言清晰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到林莫眼下的乌青,看到她偶尔走神时紧蹙的眉头,也看到了高文斌在面对林莫时,那愈发完美,却也更显疏离的笑容。
他知道,猜疑的链条已经连接,现在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引爆积累的张力。
火星很快出现了,这天下午,病院召开一次常规的病例讨论会,由高文斌主持,林莫和其他几位医生和资深护工参加。
会议内容枯燥,主要是回顾一些患者的病情进展和调整治疗方案。
当讨论到洛言时,高文斌扶了扶金丝眼镜,用一种平和的语调总结道:“……洛言的情况比较复杂,背景不明,近期虽然表现稳定,但具有潜在,不易察觉的煽动性。
林医生提出的个性化疗法需要更加谨慎,我认为应当加强基础药物治疗和常规观察,暂缓进一步的刺激。”
这提议符合流程,无可指摘,但林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针对……针对她,也针对洛言。
她联想到洛言那次在诊疗室看穿她秘密的眼神,以及高文斌对洛言突然增加的“关注”,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高文斌是不是想通过控制洛言,来掩盖什么?
或者,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她和洛言之间那几次危险,近乎被看穿的对话?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生硬:“高院长,我认为对洛言的治疗不能因噎废食。
他的思维逻辑清晰,适当的心理引导比单纯加大药量更可能找到病因……”
高文斌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将目光转向张松:“张护工,你直接负责病区管理,你觉得洛言最近在非诊疗时间的行为表现如何?”
张松正听得昏昏欲睡,被突然点名,愣了一下,随即基于惯性思维和之前高文斌的暗示,瓮声瓮气地回答:“啊?哦,那小子……看着是挺老实,不过吧!总觉得他眼睛太活,老陈那事之前,他也老在跟前晃悠……反正,是不太安分。”
这话毫无实证,却带着强烈的偏见和误导,林莫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高文斌嘴角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弧,虽然转瞬即逝。
这是一种娴熟的权力操弄,利用下属的粗疏和偏见,来佐证自己的决策,同时将提出异议者置于孤立地位。
“看来一线工作人员的观察和我们评估的风险是一致的。”高文斌重新看向林莫,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林医生,你的专业热情值得肯定,但管理病患,更需要考虑全局的稳定和安全。
洛言的方案,就按我说的调整。”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压抑气氛中结束。
林莫坐在原地,感觉手脚冰凉。她不仅没能推动对洛言的更人性化治疗,反而可能因为这次的异议,让自己和洛言都陷入了更被动的境地。
高文斌轻描淡写地就利用体制和下属,巩固了他的决定,并隐隐向她传递了一个警告:“不要越界……”
她之前的怀疑,此刻几乎变成了某种确定。高文斌绝不仅仅是一个谨慎的管理者,他更像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守护者,守护着某个秘密,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手下的医生,触及真相。
洛言在活动室里,通过林莫回来时那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大致猜到了会议的结果。
他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满意,高文斌的反应在他的计算之内。
这位副院长选择了压制和警告,这是权力拥有者面对潜在威胁时最本能也最有效的反应。
但这恰恰暴露了他的心虚,如果他真的清白无畏,根本无需如此敏感地对待林莫那尚在雏形的调查。
而林莫的挫败感和危机感,则会进一步催化她的行动。
“是被压力压垮,退缩回安全的壳里?还是被这种不公和黑暗激怒,更加坚定地寻求真相?
洛言倾向于后者,他研究过林莫,她骨子里有一种知识分子的执拗和对于“正确”的坚持。
这种特质在遭遇不公时,很容易转化为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勇气,他需要再给她一点点……推动。
傍晚分发药物时,洛言乖巧地服下药片,在将水杯递还给林莫时,他的指尖“无意”中与她的手指触碰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迷茫,反而是一种极致且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医生,当心脚下的影子……它有时候,比怪物更长。”
说完,他立刻恢复了那副温顺的模样,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莫的手猛地一颤,药盘里的其他药片哗啦作响。她惊骇地看着洛言,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影子……他在说高文斌?他在警告我?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真的是一个病人吗?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个疑问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种被点燃,近乎决绝的愤怒也开始燃烧。
“连一个病人都看得如此清楚,这个地方,已经腐烂到了何种程度!”
她看着洛言离开的背影,第一次不再将他仅仅视为一个需要帮助的患者,而是看作一个……谜题,一个可能与她身处同一战线,危险的盟友。
洛言感受着背后那道复杂而灼热的目光,知道新的化学反应已经开始了。
“猜疑、恐惧、愤怒、被激起的正义感……”这些情绪在林莫心中混合,将会催生出怎样的行动?
他期待着,期待着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从内部开始崩解的美妙景象。
人性的黑暗与光辉相互撕扯,这才是最极致的戏剧……而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