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吃席最初的记忆,是家里办白事儿。记不清是爷爷还是奶奶过几年,只记得那时年纪尚小,我站在大门口,望着一个个吃饱离席的人,心里揪得紧——我怕他们拿我家的馒头。管大家吃饱没问题,可剩下的馒头,绝不能让他们偷一个带回家。
你或许会笑,这小孩怎么这么“孬”,谁会特意拿别人家的馒头?可那时候,我是真的怕。因为那是白面馒头,稀罕得紧。爸妈种的麦子,磨出的面不白,蒸出来的馒头也黑乎乎的,咬在嘴里总少点滋味。每当看见同龄人手握雪白透亮的馒头,我都羡慕得眼睛发直,跑回家缠着爸妈要:“我也要吃白馒头,不吃黑的!”可爸妈总叹着气说,黑麦子产量高,能多卖点钱。越得不到,就越渴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那么多的白馒头,我怎舍得被人拿走一个?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半分不敢松懈。
后来跟着爸妈走亲戚,具体是哪家办白事儿,记不清了。出发前,西边邻居家的丽总在我家门口晃悠,不肯走。妈妈瞬间懂了她的心思,笑着说:“要不,你跟我们去吃席吧?”这话正合丽的心意,她立刻点头,欢欢喜喜地跟了上来。
小毛驴拉着地排车,爸妈、丽和我,一路晃悠着往那边去。车上的纸箱里装着一桌供品:两个肉头、二十个馒头,还有三碗丸子。露天的车没有遮拦,小毛驴“踢踢踏踏”地走着,风裹着土味吹在脸上,我却没心思看风景,满肚子都是气——嫌妈妈带了丽来,多一个人,车上就多一分拥挤,中午吃席就多了一个人跟我抢美食。丽为了这顿难得的饭菜,不管我怎么言语挑衅,都忍着不还嘴,更不肯下车。妈妈只能柔声哄我:“多个人吃饭,又不用多带一份东西,别闹了好不好?”我偏不依!我捞着一次吃席的机会多不容易啊,又不是丽家有事,凭什么她跟着沾光?可我人小言轻,爸妈没依我,还是让丽跟着。我只好绷着一张脸,从出发到吃完午饭回家,全程没有好脸色,那股子不满,就像块石头压在心里。好在,两个肉头没浪费,主家留了一个,又给我们压回来一个。晚上妈妈把肉炖得喷香,那时候吃肉的机会,比过年还难得——原来所有的坏心情,都抵不过一块炖得软烂的肉,一口下去,烦恼全没了。
没出嫁前,我记忆里从来没吃过羊肉,连过年都没有。那时候羊肉比猪肉贵不少,是舍不得碰的“奢侈品”。快过年时,爸爸会割一大块猪肉,妈妈挑出瘦肉多的部分,剁成馅,再加上粉条和白菜,包成胖乎乎的饺子;鸡肉、鱼肉也会在这时“闪亮登场”,凑够一桌像样的年饭。我见过村里杀牛,却从来不敢问牛肉多少钱——那是我既吃不起,也“问不起”的存在。夏天的大坑里,总能看见小虾游来游去,我试过用装着馒头碎的罐头瓶“诱捕”它们,可小虾总不“领情”,在我的瓶子里活不几天,就停止呼吸,我终究没能把它们养成肥美的大虾。既碰不得昂贵的牛肉羊肉,连小虾米也留不住,日子里缺吃的遗憾多了,便格外盼着吃席能补一补。每次去吃席,我早上都特意不吃饭,就想把肚子空出来,中午好多装些美食。那种吃一顿、能香好几天的露天大席,是穷日子里难得的加餐,可有时也是无奈——要不是实在缺嘴,谁会盼着靠一场席来解馋呢?
最尴尬的一次吃席,是我带着女儿回娘家。那天妈妈正好要去走亲戚,院里有个出嫁的姑娘生了大胖小子,妈妈要去给她送鸡蛋,见我没事,就说:“你也跟我去吧!”我没多想,点点头就跟着去了。可到了那儿才反应过来,我没给孩子准备礼,也没买一兜鸡蛋——那时候手里实在没钱。吃饭的时候,满桌的菜千滋百味,我却坐立难安,筷子都不敢多动一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直到现在,想起那次吃席,我还后悔:当初就不该跟着去,反倒落得一场尴尬。
还有一次特别好笑的,是院里的姑奶奶发丧。说起来,这位姑奶奶我一次都没见过,更别说互相走动了。农村有句俗语:“活着的时候没人问,死了倒来一大群。”尤其是娘家人,去的人越多,越显得体面。那天我们妯娌十几个,浩浩荡荡地赶到姑奶奶的老家门口,往地上一蹲,就放声大哭。不知是谁先喊错了,说死的是姑爷爷,我们几个竟较起了劲,比着谁哭得声音亮、哭得更伤心。哭了好半天,也没人出来拉一把,我们想停,又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村里的人看见了,笑着说:“你们哭错地方啦!人家在新家办事,这儿大门都锁着呢!”我们赶紧起身,跑到新家一看,供桌上摆的相片,才知道死的是姑奶奶,不仅走错了门,还哭错了人。现在想来,一个人犯错是笑话,会觉得不好意思;可一群人一起犯错,反倒没了尴尬,谁也不觉得丢人,只当是一场趣事。
如今的红白喜事,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为了方便省事,露天大席渐渐少了,大多主家会把饭安排在饭店,菜也比以前丰盛太多,常常吃不完。尤其是订婚、结婚的喜宴,要是桌上有年纪大的长辈,他们愿意打包剩菜,我就帮着找袋子;要是没人打包,我也会跟饭店要几个方便袋,把剩菜带回去——老公和孩子不爱吃剩菜,我自己吃也没关系,主打一个不浪费。前几天我姑的孙子结婚,蒸碗还没上桌,大家就都吃饱了。
现在生活条件好多了,鸡鸭鱼肉早已不是奢侈品,猪肉、羊肉、牛肉、大虾,只要孩子想吃,我从来不会犹豫,立刻就给他们买。可无论加多少调料,怎么用心做,都再也做不出小时候的味道。或许是那时候太穷,一点美味就足以刻进心里;又或许是现在吃得太容易,反倒少了当初的期待。明明如今想吃啥就能买啥,日子比以前好太多,可我总觉得累,好像一辈子不管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出“牛马”的牢笼,忙着生活,忙着奔波,停不下来。
不知道再过多少年,还能因为我,让大家聚在一起吃一次席。到那时候,要是你们实在想念我,就读读我写的这些文字,说不定我一咕噜就坐起来,再跟你们说说吃席的趣事;要是没有,也请别流泪。在我的身边,给我放一支笔、一个本子,或者一部手机就好——只要有这些,我或许还能在另一个空间里,写点什么,等着喜欢我文字的人,梦里读一读。
关于吃席的事儿,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