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收音机的杂音从窗台那台落灰的旧机子上渗出来，滋滋拉拉裹着夏末的潮热，像有人隔着层湿纱在耳边喘气。等这声音慢慢沉下去，我才敢蹲在客厅角落拆纸箱——膝盖刚碰到地板，就被个硬东西硌了下，指尖先触到糖纸的涩感，再往下是饼干潮软的弧度，像捏着块泡过水的海绵，却偏偏裹着股甜得发苦的奶油味。
是块蝴蝶形状的饼干，透明糖纸印着褪色的小熊，边缘还沾着点灰。我以为是前租客掉的，随手扔进门口的垃圾袋，糖纸窸窣响的时候，后颈突然一阵凉，像有阵小风从没人的阳台吹过来，可阳台的窗户明明是锁死的。
真正觉得不对劲，是搬进去的第三天。
那天加班到半夜，我摸黑进卧室，脚边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用手机手电筒一照——还是那块蝴蝶饼干，就躺在床脚的角落，糖纸在光下泛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旧光。我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糖纸，就发现它下面压着根细细的浅棕色头发，不是我的，我的头发是染过的栗色，而且比这粗得多。
前一天我明明把卧室翻了个遍，床底用吸尘器吸了三次，连衣柜缝都擦过，怎么会又冒出来？我盯着饼干看了半天，疑心是自己太累记错了，鬼使神差地拆开糖纸尝了一口——潮味更重了，甜意像粘在舌头尖上，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竟有点发堵，像有细小的绒毛在往下滑。
从那天起，饼干就像长在了这屋里的角落里。
厨房水槽下的角落，我洗完碗擦柜子，手背蹭到个硬东西，摸出来是饼干，糖纸上还沾着点黏糊糊的水渍，凑近闻，除了奶油味，还有股淡淡的霉味；阳台晾衣绳的角落，收衬衫时，饼干从口袋里掉出来，正好落在晾衣杆的影子里，像被那片黑托着；最吓人的是有次我洗澡，闭着眼摸沐浴露，指尖却碰到了糖纸的触感——睁眼一看，饼干就躺在淋浴头下面的瓷砖缝里，水顺着糖纸往下流，小熊图案泡得发肿，像在哭。
我找中介问房子的事，他坐在我对面，眼神总飘到我手里攥着的饼干包装上，喉结动了动才支支吾吾说：“前租客是个老太太，搬走是因为……孩子觉得老楼潮。”我追问“老太太有没有提过饼干”，他突然站起来，说“合同里没写这些”，抓起包就走，我注意到他起身时，裤脚沾了根浅棕色的头发。
后来我去问楼下的张奶奶，她坐在单元门口织毛衣，手背上的老年斑随着毛线针的停顿颤了颤，毛线球滚到脚边，露出沾着点饼干渣的鞋底。“姑娘，那房子……十年前住过个小丫头，叫萌萌，”她声音压得很低，风一吹就散，“才五岁，天天攥着她妈烤的蝴蝶饼干，走哪儿吃到哪儿。”
我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洒在裤腿上，凉得像冰。
张奶奶说，有天下午萌萌妈妈出门买盐，让萌萌在客厅玩，回来时人没了——门窗都好好的，锁没坏，窗帘也拉得好好的，就客厅角落的地板缝里，掉了半块没吃完的蝴蝶饼干，上面还留着小小的牙印。警察来查了半个月，没找到人，萌萌爸妈搬了家，这房子空了五年，才租给萌萌的外婆——就是中介说的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住进来没半年，就说夜里能听见小孩哭，”张奶奶伸手把毛线针往怀里拢了拢，“她搬走前跟我说，‘我总在角落里看到饼干，萌萌还在找她的饼干呢’——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攥着块蝴蝶饼干，糖纸上沾着的头发，跟萌萌的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我把屋里所有角落都搜了一遍，找到三块饼干，全塞进塑料袋，骑自行车扔到三公里外的垃圾桶。回来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摸着墙往上走，走到三楼门口，突然听见屋里传来“沙沙”声——是糖纸摩擦地板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小爪子在抓木头。
我掏出钥匙的手直抖，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开门的瞬间，那声音停了。客厅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道细影，我顺着影看过去——衣柜门开了条缝，里面好像有个小小的影子，正蹲在角落。
我没敢开灯，摸出手机按亮手电筒，往衣柜里照——空的，只有我的衣服挂在那里。可当我把手机往下移，照到衣柜角落的地板时，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五块蝴蝶饼干整整齐齐摆着，糖纸叠得平平整整，每块上面都沾着几根浅棕色的头发，凑在一起，像个小小的鸟巢。
那天我没敢睡觉，坐在沙发上攥着水果刀，直到天亮。搬家时我叫了搬家公司，师傅搬衣柜的时候说：“姑娘，你这衣柜后面怎么沾着块饼干啊？”我跑过去看，衣柜背面的木板上，贴着块蝴蝶饼干，糖纸已经干得发脆，小熊图案的眼睛那里，竟有个小小的黑印，像被人用指甲抠过。
我再也没去过那栋老楼，也再没吃过蝴蝶饼干。直到上个月，我在新租的房子里收拾快递——这房子在23楼，我特意选的高层，以为离地面远就安全。蹲在玄关角落撕胶带时，手指突然摸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透明糖纸，蝴蝶形状，上面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糖纸边缘沾着的浅棕色头发，在灯光下晃了晃，像在打招呼。
我盯着那块饼干，突然想起搬家那天，师傅说衣柜后面有饼干时，我没敢细看——现在才想起来，那饼干上的小熊图案，眼睛里的黑印，和我现在手里这块，一模一样。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在找她的饼干？是不是不管我搬到哪里，只要有角落，她就会把饼干放在那里等我发现？下次再看到角落里的饼干，我要是拆开吃了，她会不会就不跟着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