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那句低语如同鬼魅,整夜在林莫脑中盘旋,“当心脚下的影子”。
这不再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它太精准,太适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刺入她最深的恐惧与疑虑。
高文斌温和面具下的冷意,张松粗鲁的帮腔,与洛言这句警告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她无法再忽视的黑暗图谱。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误区。
洛言,这个来历成谜的青年,或许根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病人”。
他的混乱,他的洞察,他那种近乎预知的挑拨……这一切,更像是一种伪装,或者说,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生存方式。
一种冰冷的战栗掠过她的脊背,如果洛言并非被动承受者,而是主动的观察者,“甚至是……操纵者呢?”那么他之前的“配合治疗”,那些看似无意的言语,包括那句关于“藏起东西”的试探,都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目的性。
她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愤怒,屈辱……但奇异的是,也带来了一丝解脱。
如果对手,或者盟友?是洛言这样的存在,那么高文斌那套官僚的把戏,反而显得低级而可预测了。
第二天,林莫刻意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收起了之前的焦虑和探究,恢复了专业冷静的外壳,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份决绝的清明。
她不再试图从官方渠道获取信息,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开始将注意力转向那些被忽视的角落,以及那些被高文斌视为工具的“小人物”。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张松,她选择在张松轮值夜班和相对松懈的时段,带着一份需要他确认的日常巡查记录,来到了护士站。
张松正打着哈百,对着手机屏幕咧着嘴,“张护工,打扰一下,签个字。”林莫将记录本推过去,语气平常。
张松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潦草地签上名字,林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仿佛随口一提:“最近事多,辛苦你们了。
对了,前几天整理捐赠物资,好像看到几箱不错的能量饮料,本来想给你们夜班提神用的,怎么没见下发?”
张松愣了一下,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嘟囔道:“饮料?没见到啊!
高院长说那些都是要走流程入库的,麻烦得很,估计还在仓库堆着呢吧。”
林莫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根本没见过什么能量饮料,这完全是她基于高文斌可能截留小额捐赠物品的猜测,进行的试探
张松的回答,看似抱怨,却间接证实了高文斌对捐赠物资分发的严格控制,以及……可能存在的不透明。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林莫不动声色,继续闲聊般说道,“还是你们辛苦,像老陈那样闹一场,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说起来,他女儿那事……院里当年处理得也是草率,一张照片都能弄丢。”
张松哼了一声,带着点幸灾乐祸:“老陈头就是轴!他那点破事谁还记得?
高院长当初就说了,这些家属的破烂玩意儿,留着占地方,早处理早干净……”他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话头,有些警惕地看了林莫一眼。
林莫适时地露出一个理解的、略带惋惜的表情:“也是,按规定处理就好,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对个人来说,是无价……”她不再多言,拿起签好的记录本,点头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的眼神冰冷。张松的话再次印证了高文斌对病人权益的漠视,以及其手段的“干净利落”。
“早处理早干净”,这恐怕不仅仅是指老陈女儿的照片。
与此同时,在安静的病房区,洛言躺在黑暗中,并未入睡。他的感官如同辐射般扩散,捕捉着护士站那场短暂对话的每一个细微回响。
他听到了林莫看似随意的提问,听到了张松不加掩饰的抱怨和失言。他的嘴角,在阴影中无声地勾起。
“很好……”林莫医生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正面对抗,开始运用更迂回和更聪明的手段。
她学会了利用人性的弱点,张松的粗疏和抱怨,来获取信息。
她正在从一颗被动的棋子,向一个具备初步自主行动力的“玩家”转变。
这种转变,正是他所乐见的,他意识到,林莫与高文斌之间的冲突,已经不再是他游戏的背景板,而是游戏本身最精彩的部分。
他无需再亲自下场点燃火焰,只需要确保氧气充足,然后欣赏火焰如何凭借自身的意志燃烧、蔓延。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欣赏”,从操纵个体,到引导一场由人性本身驱动和充满猜忌与反击的黑暗戏剧。
第二天,洛言在团体活动中,“偶然”听到两个护工闲聊,提到行政楼最近似乎在准备迎接什么检查,高副院长亲自督促整理仓库和档案。
当林莫下午例行巡查时,洛言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与她不期而遇。
他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在她经过时,用极低的声音,如同叹息般吐出两个字:“仓库……”
然后,他便像受惊般低下头,匆匆走开。林莫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瞳孔骤然收缩。
仓库……捐赠物资……档案……高文斌近期的紧张……洛言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瞬间串联起来……
她明白了,洛言不是在操纵她,他是在……指引她。
他拥有她无法理解的信息渠道和洞察力,他将碎片递到她手中,由她自己拼凑出真相。这是一种危险的共谋,一种行走在悬崖边的合作。
她不知道洛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她清楚,此刻,他们拥有一个共同需要被揭露的敌人——高文斌,以及他所代表的、侵蚀这座病院的系统性黑暗。
她没有回头去看洛言,但挺直了脊背,走向行政楼的方向。
检查在即,高文斌必定会加紧处理任何可能露出马脚的痕迹。
仓库,是关键所在,她必须在他彻底销毁证据之前,找到些什么。
洛言感受着林莫身上那股骤然凝聚且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心,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戏剧的高潮,即将来临。他很好奇,这位被他亲手推上舞台的医生,究竟能在这片人性的泥沼中,挖掘出怎样丑陋而真实的宝藏。
黑暗在涌动,而他是唯一和清醒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