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是2025年春天去启明中学实习的，学校分新旧两个校区，新校区的瓷砖地能映出人影，老校区却藏在城边的老巷子里，红砖墙爬满枯了的爬山虎，藤蔓干得像老人的手指，只剩初三的三个班还在这儿苟着。她带的是初三（3）班，教室在老教学楼三楼最东头，隔壁就是间废弃的304教室，门常年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锁芯里塞着半片枯树叶，窗户玻璃裂着道斜缝，风一吹就“哐当哐当”响，像谁在摇没关严的门，还混着点“哗啦”的纸响，像里面堆着没人收的作业。

教务处的王姐送她去教室时，特意停在304门口，手指扣着钥匙串“哗啦”响，指甲盖泛着白：“这屋别靠近，尤其是晚上。”苏青问为什么，王姐的目光扫过304的窗户，睫毛颤得像被风吹了：“多年前出过事，后来就没敢再用。你带晚自习到9点就行，别留太晚，也别去扒窗户看——里面的灰，沾了不好。”苏青当时没多问，只当是老教室漏风不安全，直到她第一次留到9点半，听见了那句话。

那天是周四，班里五个学生补数学作业，有个女生算不出二次函数，急得快哭了，苏青陪着守到9点半。学生走后，她收拾讲台，刚把红笔塞进笔袋，指腹突然蹭到点凉丝丝的灰——抬头看，讲台角落的墙缝里，正往下掉灰，灰里还裹着点细小的铅笔屑。就在这时，隔壁304传来“沙沙”声——像有人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字，力道很轻，却透过墙缝飘过来，一笔一画的，听得格外清楚，甚至能辨出“唰唰”的横和“顿顿”的竖。

她以为是哪个学生落了东西回来取，走过去扒着304的窗户看，玻璃裂得厉害，指尖刚碰到玻璃，就觉得凉得像冰，还沾着层薄灰，灰里也有铅笔屑。透过裂缝往里看，只能看见里面堆着的旧课桌椅，蒙着厚厚的灰，最前排的那张课桌，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赵”字，桌角还压着本卷边的作业本，封面模糊，像写着“数学练习册”。没半个人影，可那“沙沙”的写字声，还在响，像有人趴在那张刻着“赵”字的课桌上写。

“可能是风吹着纸响吧。”她笑自己胆小，转身要走，脚后跟刚碰到走廊的水泥地，就听见304里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像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带着点着急的委屈，还喘着气，像写作业写得急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苏青的后背“唰”地就凉了——304的门是锁着的，钥匙在教务处王姐那儿，王姐说过这屋没人用，怎么会有声音？她贴着墙再听，那声音没再响，只有“沙沙”的写字声还在飘，混着风刮玻璃的“哐当”声，像在催着谁赶紧写，笔锋快断了似的。她没敢再待，拎着包快步下楼，包带蹭到走廊的栏杆，栏杆上的灰沾了一手，她低头拍灰时，突然看见掌心的灰里，有个小小的铅笔印，像“1”，又像没写完的横。

走出老教学楼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304的窗户里，好像有个小小的影子，趴在最前排的课桌上，手里举着什么，细细的，像支铅笔，正对着她的方向，笔尖还亮了一下，像反光。

第二天早上，苏青在教务处碰到王姐，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王姐，304以前是不是有学生……没走？”王姐手里的教案“啪”地掉在桌上，她捡起来时，手指抖得厉害，教案角沾了点灰，和苏青掌心的灰一样：“你听见什么了？”苏青说听见写字声，还有人问“作业写完了吗”，王姐沉默了半天，才把教务处的门关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十几年前，这屋有个叫赵晓雅的女生，上初三，成绩中等，就是写作业慢，总爱留到很晚——她妈妈说，晓雅总怕作业写不完，被老师骂。有天晚上，下着小雨，她爸妈没等到她回家，来学校找，发现304的门没锁，晓雅趴在最前排的课桌上，手里还攥着半支铅笔，笔尖秃了，作业本上写满了‘作业没写完’，字越写越歪，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在哭，人已经没气了。后来法医说，是突发心肌炎，可从那以后，就总有人听见304有写字声，还听见有人问作业写没写完——尤其是留到很晚，或者有人没写完作业的时候。”

苏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突然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个刻着“赵”字的课桌，想起掌心的铅笔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后来没人管过吗？”王姐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旧钥匙串，上面挂着304的钥匙，钥匙上全是锈：“怎么没管？锁了门，贴了符，甚至把里面的课桌椅都换了，可没用——新换的桌子，没过几天就会出现‘赵’字，新堆的作业本，翻开总有‘作业没写完’的字。后来初三的班都往新校区搬，就剩几个班还在这儿，没人敢靠近304了。”

从那天起，苏青再也不敢留到9点后，学生一走完，她就赶紧收拾东西下楼，连讲台角落的灰都不敢碰。可怪事还是跟着来——

先是她的教案本。有天早上，她打开教案，发现最后一页多了几行铅笔字，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写的，墨色是淡灰色的，还带着点毛边，像用快断的铅笔写的：“作业没写完，要被老师骂了”“这道题不会做”。她以为是哪个学生恶作剧，可问了班里的学生，没人承认，而且那字迹，比班里最小的学生写的还幼稚，笔画都没写直。她用橡皮一擦，字迹没了，可橡皮上沾着点灰，和304窗户上的灰一模一样，还裹着点细小的铅笔屑。

然后是晚自习的教室。有次她在班里改作业，突然听见走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很轻，像穿布鞋的小孩在走，一步一步，朝着304的方向。她抬头看，走廊空着，只有304的门在风里轻轻晃，铁锁“咔嗒”响了一声，像是被人碰了。紧接着，304的方向又传来“沙沙”的写字声，比上次更清楚，还混着翻作业本的“哗啦”声，翻得很急，像在找没写完的那页。她吓得赶紧把学生叫过来，问他们听没听见，可学生们都说没听见，只觉得走廊里有点凉，像有人开了窗户，有个男生还说：“老师，你教案本上怎么有灰啊？”她低头看，教案本上真的落了层灰，灰里有个小小的手印，像小孩的手。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批改作业的时候。有天晚上，她把学生的数学作业带回家改，改到最后一本，发现作业本的最后一页，多了道铅笔划痕，像有人用指甲在纸上刮，划痕中间写着个小小的“急”字，字的周围还沾着点灰。她以为是学生不小心划的，可翻到前面，发现这本作业的主人，是班里的转学生小宇——小宇昨天请假了，根本没交作业，作业本怎么会在这儿？她盯着那个“急”字，突然觉得手里的红笔有点凉，像被人碰过，低头一看，红笔的笔帽上，沾着点灰，灰里还有个小小的铅笔印，和她掌心那道一样。

苏青开始失眠，一闭眼就听见“沙沙”的写字声，就听见有人问“作业写完了吗”，梦里总看见自己在304教室里，趴在刻着“赵”字的课桌上写作业，面前堆着永远写不完的本子，本子上的字全是“作业没写完”，身后有个小小的影子，凑过来问“写没写完”，她一回头，只看见一双抓着铅笔的手，手背上沾着灰，指甲缝里还夹着铅笔屑。

有天周五，班里的小宇忘了带语文作业本，傍晚给苏青打电话，说妈妈要检查，想回教室拿。苏青本来不想去，可小宇的妈妈在电话里很着急，说“作业本是旧的，封面有个小太阳”，她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老校区。当时已经快7点，天擦黑，老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只有三楼的灯还亮着——是初三（3）班的灯，她早上走的时候明明关了，开关还掰到“关”的位置，怎么会亮？

她心里一紧，快步走上三楼，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哒哒”的脚步声，不是她的——她穿的是运动鞋，没声音。走到三楼走廊，就看见304的门开了道缝，缝里透出点淡淡的光，像里面开了台灯，光里飘着点灰，还能看见“沙沙”的写字声从缝里飘出来。而她的教室门，也开着，里面传来“沙沙”的写字声，和304的声音一模一样，像两个人在对着写。

她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教室——教室里空着，学生的课桌上都摆着作业本，本子都翻开着，好像刚有人在写，只有最后一排的课桌前，坐着个小小的影子，背对着她，趴在桌上写作业，手里攥着半支铅笔，铅笔头已经秃了，笔杆上沾着灰。

“小宇？是你吗？”苏青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脚边的书包带滑下来，砸在地上，没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那个小影子没回头，只是慢慢抬起手，手里的铅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推过来——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毛糙，上面写着：“你作业写完了吗？”，字迹歪歪扭扭，淡灰色，和她教案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字的末尾还滴了点灰，像眼泪。

苏青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在讲台上，讲台上的粉笔盒“哗啦”掉在地上，粉笔头撒了一地，可没声音。那个小影子终于慢慢转过头——没有脸，只有一团模糊的灰影，灰影里，隐约能看见一双抓着铅笔的手，手背上沾着灰，指甲缝里夹着铅笔屑，还有个小小的“赵”字，刻在手背上。

“我作业没写完……老师要骂我了……”那个细细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就在苏青耳边，带着点哭腔，还喘着气，像跑了很久，“你帮我写好不好？我写不完了……这道题不会做……”

苏青拔腿就跑，跑出教室，跑出老教学楼，直到坐在出租车里，还觉得耳边有“沙沙”的写字声，还听见有人问“作业写完了吗”。她摸了摸口袋，发现早上带的教案本不见了——肯定落在教室里了。她再也不敢去老校区，第二天就向学校申请调去新校区，学校没多问，很快就批了。

调去新校区后，苏青再也没听见写字声，也没听见那句问话。可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改完作业，都会把教案本和红笔锁进抽屉里，锁两道；每次离开教室，都会反复检查门窗，确认都关严了，还会在门口洒点粉笔灰，看有没有脚印。有天晚上，她在家改作业，改到一半，听见抽屉里传来“沙沙”的声，像有人在里面写字，很轻，却听得很清楚。她慢慢打开抽屉——里面只有她的新教案本，可教案本的最后一页，又多了几行淡灰色的字：“我找到你了，你作业写完了吗？”字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和小宇妈妈说的那个作业本封面的太阳，一模一样。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现在，你不妨看看手边的作业本，有没有多出的淡灰色铅笔字；再听听身边的声音，有没有“沙沙”的写字声，像有人在你身后写作业；或者，你可以想想，你上次没写完作业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后颈有点凉，像有人凑过来，问你一句“作业写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