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天眼望进画卷,年轻捡骨婆婆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竟直直传到我掌心。
是啊。
谁能抵得住这样热烈的人,这样滚烫的真心?
可……她是捡骨婆婆啊!
麦色肌肤的少女猛地一颤,指尖像被烫到般缩回。颊边情意的红晕还未褪去,眼底却缠满惶恐与痛苦,搅得人揪心。
“怎么了?”
斜倚树干的年轻公子,察觉心上人异样的瞬间便坐直了身,再次攥住她布满薄茧的手。
“穆娘,是我话说得太急了?”
他又笑了,阳光穿过浓密睫毛,在脸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连浅棕色瞳孔里都盛着温柔。
满是安抚的话语裹着柔情:
“别怕。”
他抬手抚过少女乌黑的发:“穆娘,我心悦你,想与你过一辈子。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一样真。”
“你不答应,是觉得我太急了?”
“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凝望着满脸惶恐愧疚的少女,目光不肯放过她一丝情绪。可穆娘在这样的注视下,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像被狂风打蔫的花瓣,连眼底的鲜活都消失殆尽。她再次抽回手,踉跄着退开一步。
“我……我不行,我不能嫁人!”
话音落,不等公子追问,她便跌跌撞撞冲进了山林深处。
“穆娘!”
公子急切地追上去,拨开灌木丛,山间却早已没了她的踪影。他怅然站在原地,斑驳阳光透过树叶落在身上,连天眼都能辨出他眼底的沮丧与茫然。
我闭上眼,热意在眼眶里打转,悄悄滋润着耗损的力量。再睁眼时,捡骨婆婆已收起地上的细枝,又哄住了一个魂魄。
如今的她,头发花白,脊背佝偻,黄黑的皮肤上缀着老人斑,满脸沟壑里都是岁月的痕迹,哪还有半分少女时的灵动。
人都会老,或许某天我也会是这副模样。可比起天眼裡那个陷在甜蜜裡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叹一句时光无情。
许是我看得太久,婆婆把凉透的粥倒进水沟后,缓缓抬眼望我:“小丫头,是被我这模样吓着了?”
她哼笑一声,语气不明:“天天跟骨头打交道,我还能是年轻模样?”
我摇头:“只是觉得,婆婆这样长生,也太寂寞了。”
“长生?”婆婆突然笑起来,夜色裡那笑声格外渗人,“长生可不是青春不老啊!”
笑声让她的嗓子越发沙哑:“多少人为‘长生’两个字疯魔,要是我有本事,定要让他们尝尝这滋味,也让他知道我的苦……”
他是谁?我皱起眉,可婆婆话说到一半,神态突然癫狂,又很快平复了呼吸。
“风吹日晒的,我四十岁就成了这老太婆模样。只要活着,就会一天比一天老。”她耷拉着眼皮,“小姑娘,要是你能活久点,说不定还能看见我走不动路的样子。”
我心头一紧。时光带走的何止是青春,还有藏在心底的情感与温度。
婆婆没察觉我的心绪,只顾着往空碗裡盛浓稠的米粥。又一次问那魂魄:“做我的柴禾,我帮你了却执念。”
那瘦小的半大孩子,喝了粥后眼睛亮闪闪的:“我想下辈子投个能穿棉衣的人家。”
可这一次,婆婆却沉默了。她难得露出怜爱的神色,轻声说:“孩子,我连自己的下辈子都保不住,又怎么能保证你的?”
“乖,喝完粥就去找其他鬼魂吧,今夜趁著机会,赶紧进鬼门关。”
我抬头望去,鬼门关那高高的门柱虚悬在街道尽头,时不时被黑雾裹住。可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回头总能清晰看见它的位置。
这魂魄比别的鬼魂多几分灵性,若是做柴禾,定然是上好的。可婆婆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
我转头看她,才发觉婆婆从没说过一句谎话。能做到的,她都尽全力;做不到的,也绝不骗人。
这让我想起了钱老爷——中元夜太过漫长,再想起那个贪婪的商人,竟像隔了好几年。人性啊,真是复杂难猜。
可婆婆还要收集多少魂魄?她身后的黑气越来越浓,与金色功德缠在一处翻涌。再这么下去,等黑雾彻底遮住功德金光,她恐怕也落不得好下场。
明明……捡骨是这么辛苦又可怜的事。
想起司衡之前的叹息,我突然生出勇气,按住她握著大勺的手:“婆婆,你收集这些柴禾,是为了心上人吗?”
婆婆猛地抬头,眼底黑沉沉的,连月光都照不进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声音也变得阴恻恻的:“倒是我看走眼了,你一身阴骨,功德厚重,没想到还能探到我老婆子的过往!”
“小姑娘,想安稳过日子,就别管太多事。你身上有龙血的味道……”她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大凡龙失其血,必定遭遇不测。要想抗衡这其中的力量,你以后要付出的,说不定比我现在还多。”
“现在,你还打算管我的事吗?”
龙血?她说的是司衡吗?我想起他被铁索锁住的骨头里,缓缓渗出的艳红血痕,低声问:“是你做的?”
不等她回答,我抬眼望著她,语气坚定:“我不知道以后要付出什么,但在此之前,婆婆,你不能再走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