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残留的血迹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支名为“诗骸笔”的残杆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仿佛一截濒死的枯骨在做最后的哀鸣。
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开,每一个字符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高维封印力场激活,诗魂连接倒计时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四十七秒。”
时间,被这无情的宣判压缩成了令人窒息的囚笼。
李砚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透沉沉夜色,扫向构成“反墨七曜阵”的六处阵眼。
图书馆顶楼的金光,已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操场方向传来的战鼓之声,也从奔雷阵阵变得沉闷嘶哑;礼堂的琴音更是断断续续,几近于无。
六处阵眼,五处衰微,唯独他脚下这座钟楼所对应的图书馆三楼“墨心枢”,依旧死寂一片,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嘲弄着他们所有的努力。
就在他心头一沉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座南央大学的校园外墙,那些原本只是作为装饰的古朴砖石,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扭曲蠕动的墨色符文。
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如同成千上万条漆黑的毒蛇,顺着墙体疯狂游走蔓延,甚至连地面坚硬的砖缝之中,都开始渗出蛛网般的漆黑纹路。
一股来自亘古洪荒的封禁之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整个校园化作了一座绝望的牢笼。
“墨锁终阵……它真的启动了。”李砚咬碎了后槽牙,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指尖轻抚过诗骸笔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笔中寄宿的蝶魂小蝶,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悲哀,幽幽响起:“砚主,此阵封绝的,是这片土地的‘诗之根’。一旦根脉断绝,此地将文道永寂,再无半分灵气。这等伟力,非人力可以抗衡,除非……有人愿意以自己的诗魂为引,以命为柴,点燃一线生机。”
图书馆顶层,苏绾指尖的朱砂终于点入了传世法帖《兰亭集序》摹本“流觞曲水”之“曲”字的最中心。
她以为这将是阵眼最后的加固,然而,就在朱砂落下的刹那,整幅字帖竟如遭电击般剧烈震动起来!
纸上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不再遵循笔画的轨迹,而是疯狂倒流,挣脱纸张的束缚,在半空中重新凝聚,赫然化作一道威严而古老的禁令:“诗出则乱,文启必祸。”
八个大字,带着刺骨的寒意,深深烙印在苏绾的瞳孔中。
她的脑海里猛地闪过那个雪夜,幼年的老周瑟缩在角落,被逼着背诵诗文时,脸上流露出的并非憎恨,而是一种源于骨髓的、极致的恐惧。
她瞬间明白了,老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毁灭,而是源于一种被扭曲的守护!
“不!”苏绾发出一声决绝的低吼,她猛地撕下身边一页自己临摹的废稿,再次蘸满朱砂,转身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奋笔疾书,每一个笔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诗不害人,人心才害人!”
字迹完成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面坚固的墙壁,墙皮竟如枯叶般寸寸剥落,露出了内里被隐藏的真相——那是一层又一层被水泥封死的焚书坑!
无数书籍的灰烬与残片层层叠叠,而在最顶端,一份用血色墨迹书写的名册,让苏绾的呼吸瞬间停止。
那份名单的标题,是三十年前的“守卷会清册”!
她死死盯着那份名单,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颤抖:“你们……你们当年烧掉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祸根……是希望啊!”
与此同时,操场的边缘,大壮魁梧的身躯已经状若疯魔。
他双臂的青筋虬结如龙,每一次擂鼓都仿佛要将灵魂也一并砸进去。
然而,鼓面上那句由诗气凝聚的“黄沙百战穿金甲”,光芒已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他身后的篮球队员们,一个个早已瘫倒在地,嘴唇发紫,面色灰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抽走了所有的生命精气。
“老子不信这个邪!再来!”大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双目赤红,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抄起一旁的备用鼓槌,没有砸向鼓面,而是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左肩!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血肉的闷响,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满了整个鼓面。
诡异的是,那原本即将熄灭的诗句,在接触到他滚烫的鲜血后,竟奇迹般地重新泛起了一层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就在此刻,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那是他入伍时,一位戍边多年的老兵曾对他说过的话:“小子,记住,诗,从来不只在纸上,它在咱们的骨子里,在咱们流的血里!”
醍醐灌顶!
大壮猛然醒悟。
他扔掉鼓槌,不再拘泥于任何节奏章法,而是握紧了拳头,用自己血肉之躯,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向鼓心!
每一拳落下,他都用尽全力嘶吼出一句粗犷的戍边旧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他的声音不成曲调,甚至有些五音不全,却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血性和百折不挠的悍勇。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化作无形的声浪,竟震得四周蔓延而来的墨色符文都微微龟裂,寸步难前!
旧琴房的阁楼里,阿灯小心翼翼地将那盏诗灯,轻轻放置于“松风”古琴的琴弦之上。
灯焰触碰到琴弦的刹那,由橘黄转为一抹清冷的淡青色。
蜷缩在墙角的小满,双手依旧死死贴着墙体,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带着哭腔开口:“我听见……我听见墙里面……他们在哭。”
话音刚落,整面墙体轰然剧震,仿佛响应着她的悲伤。
数十道压抑已久的诗气,终于冲破束缚,从墙壁的缝隙中冲天而起,在阁楼内化作无数残缺的诗句虚影,盘旋悲鸣,久久不散。
阿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低声吟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歌声未尽,铮的一声,一根琴弦竟应声而断!
然而,就在断裂之处,一抹柔和的银光缓缓飘出。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缕残存的琴魂,属于周暮云那位早已逝去的祖母。
那抹银光,带着母亲般的慈爱与温柔,轻轻地落在了小满的肩头,仿佛在无声地安抚她。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小满泪流满面。
但这一次,她的眼中不再只有恐惧。
她感受着肩头那份温暖的慰藉,缓缓地,坚定地站了起来。
她面向窗外那座高耸的钟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她人生中第一句完整而清晰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声音稚嫩,却清澈如山涧清泉,带着一股穿透一切阴霾的纯粹力量,直冲云霄!
钟楼之顶,听到那声童音的李砚,缓缓地,直起了身躯。
他的眼神中再无半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疯狂。
他握紧“诗骸笔”,对准自己胸前三寸,那片诗纹灼烫欲裂的心口位置,毫不迟疑地,猛然刺入!
“噗嗤!”
笔杆入肉,鲜血顺着笔杆疯狂流淌,瞬间浸染了整支如枯骨般的残笔。
小蝶的惊呼声在他脑海中尖锐地响起:“你要燃魂?!你会死的!”
李砚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惨烈的冷笑:“李白教我的,不是怎么写诗,而是……敢写。”
话音落下,他心头最精纯的本命精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诗骸笔中。
笔身上那道濒临破碎的裂痕里,竟迸发出金红色的火焰!
火焰沿着裂痕蔓延,整支笔开始剧烈地蜕变,外形依旧如一截枯枝,内里却仿佛孕育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雷霆之势!
系统提示音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疯狂爆发:“警告!检测到极端诗魂波动!激活隐藏权限——【诗骸·心火燃】!使用者可短暂召唤一位与自身诗魂最为契合的诗人虚影降临一次!”
几乎在同一时间,图书馆、操场、礼堂……那五处原本衰微的阵眼,在苏绾的明悟、大壮的血性、小满的纯真之声的激励下,仿佛受到了这股决死意志的感召,同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微光!
图书馆三楼,那个被黑暗笼罩的“墨心枢”内,老周颓然跪坐在“诗心匣”前,那支蘸满他心头血的毛笔,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墙上,那行“我所封者,非诗,乃祸根”的血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消失。
他浑浊的双眼,失神地望向窗外。
钟楼的方向,一道粗壮的金红色光柱,冲破了墨锁终阵的层层阴霾,悍然刺向天穹!
在那光柱周围,万千由诗气凝聚而成的墨色蝴蝶,正环绕着光柱盘旋飞舞,其景壮丽,宛如一条倒灌向人间的星河。
他看到了那道光柱中,那个决绝而挺拔的身影。
他听到了地面上,那个稚嫩却坚定的童音,正念出下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那一声清澈的吟诵,如同最后一枚钥匙,精准地落入了锁孔。
老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蘸着地上自己未干的血迹,在即将完全空白的墙上,写下了两个全新的字:
放它走。
就在这两个字写成的瞬间,一道只有李砚能听见的系统提示悄然弹出:“‘反墨七曜阵’激活度突破百分之九十九,等待最终触发。”
立于光柱之中的李砚,目光穿透无尽的墨蝶与光焰,看到了三楼窗内墙壁上那两个新生的血字,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回答三十年的恩怨,也仿佛在对自己说:“老周老师……你,终于肯听一首诗了。”
话音未落,他胸口的诗骸笔彻底化作金红色的烈焰,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威压,开始以他为中心,向整个时空弥漫开来。
整座钟楼,不,是整座南央大学,都将成为这位千古诗仙降临的舞台。
而他,李砚,就是献给这舞台的唯一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