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落日的余晖洒在王家的小院里。王有为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干咳。父亲将种子袋随手扔在墙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在王有为和小雨之间来回打量，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还谈什么未来？”父亲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石块，冰冷而坚硬，“地里的玉米都该追肥了，你还有闲工夫在这儿谈天说地。”

　　王母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去厨房盛饭，脸上堆满笑容：“先吃饭，孩子刚回来……”

　　“我不饿。”父亲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堂屋的八仙桌。他拉开抽屉，摸索出那杆用了多年的旱烟袋。烟丝被他用力地压实进铜锅，那“滋滋”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仿佛是父亲内心不满的宣泄。

　　小雨轻轻碰了碰王有为的手肘，目光里满是鼓励。王有为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紧跟着父亲走进了堂屋。

　　“爸，我和小雨有个想法。”王有为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现在城里人都特别讲究绿色食品，我们能不能把家里的地改成生态农场？”

　　父亲划着火柴的手陡然停在半空，火苗摇曳，差点烧到他粗糙的手指。“啥？”他眯起眼睛，猛吸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你再说一遍？”

　　王有为的掌心沁出了汗珠，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不知何时，小雨已经静静地站在了他身后，手中捧着那叠他们熬夜精心准备的计划书，纸张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叔叔，”小雨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宛如春河破冰的流水，“这是我们的详细方案。采用沼气系统处理畜禽粪便，沼液沼渣还田，再配合立体种植……这样不仅能减少污染，还能提高土地的利用率和农作物的产量。”

　　父亲接过计划书，随意地翻了翻，眉头却越皱越紧，仿佛那计划书上的文字是一道道难解的谜题。“花里胡哨！”他突然把计划书重重地拍在桌上，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了几下，“种地就好好种地，搞这些没用的干啥？”

　　王有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他看见小雨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但依然挺直了腰杆，没有丝毫退缩。

　　“叔叔，传统种植方式收益太低了。”小雨指着计划书上的一组数据，声音充满了自信，“按我们的测算，生态农场每亩收益能提高三倍以上，经济效益十分可观。”

　　“纸上谈兵！”父亲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我种了一辈子地，难道还不如你个城里来的丫头懂？”

　　王有为急了，猛地向前一步：“爸！小雨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她专业知识丰富，而且还有实践经验……”

　　“闭嘴！”父亲猛地站起身，烟袋锅子在桌上敲得砰砰作响，仿佛在宣泄着他的愤怒，“你才回来几天？地里的活干明白了吗？就想着搞这些歪门邪道！”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王母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的抹布被她绞成了麻花，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

　　小雨突然蹲下身子，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她轻轻打开盖子，里面是黑褐色的颗粒状物质。“叔叔，”她的声音轻柔而平静，“这是我们从老李家沼气池取的沼渣样品，您闻闻，一点臭味都没有。”

　　父亲狐疑地瞥了一眼那个罐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仿佛那罐子里装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信您闻闻。”小雨把罐子往前递了递，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期待，“沼液我们已经做过实验，浇灌的青菜比普通的长得快20%，而且病虫害明显减少。”

　　父亲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缓缓凑近闻了闻。“咦？”他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真不臭。”

　　王有为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爸，老张头说了，他愿意帮我们建沼气池，他经验丰富，技术也有保障……”

　　“等等，”父亲突然警觉起来，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建这个要多少钱？”

　　小雨和王有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初期投入大概五万，”王有为小心翼翼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但县里农业局答应下周三来考察，如果通过审核，能拿到最高五万的补贴，这样我们前期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五万？！”父亲的声音陡然提高，仿佛一记重锤砸在王有为的心上，“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王母终于忍不住插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他爹，孩子也是一片好心，咱不能一棍子打死……”

　　“好心？”父亲转向妻子，眼神里带着一丝愤怒和不解，“去年刘老三家搞什么‘生态养殖’，赔得底朝天，现在债还没还清呢！这就是现成的例子，咱不能重蹈覆辙。”

　　小雨连忙说：“叔叔，刘老三失败是因为技术不成熟。我们不一样，我导师是省里沼气工程的专家，他在这个领域有丰富的经验和深厚的造诣，随时可以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

　　父亲沉默了下来，重新装了一锅烟丝。他慢慢地抽着烟，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在回忆着过去，又仿佛在思索着未来。王有为知道这是父亲思考时的习惯，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仿佛揣了一只小兔子。

　　“爸，”他声音低沉而诚恳，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呐喊，“我知道您担心风险。但您想想，现在粮价这么低，光靠种玉米小麦，什么时候才能把咱家房子翻新？妹妹的学费怎么办？我们不能一直守着这传统的种植方式，得尝试一些新的出路。”

　　父亲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手中的烟杆在空中停住了，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小雨趁热打铁：“叔叔，我们不是要一下子全改。可以先拿两亩地做试验，成功了再推广，这样既能降低风险，又能积累经验。”

　　堂屋里的挂钟滴答作响，仿佛是时间的脚步在催促着父亲做出决定。父亲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雾在头顶盘旋，像是他心中的困惑和犹豫。王有为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脊背流淌下来。

　　终于，父亲磕了磕烟灰，长长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包含了他一生的沧桑和无奈。“你们年轻人啊……”他的语气缓和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理解和宽容，“这事没那么简单。”

　　王有为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爸，您同意了？”

　　“我还没说完！”父亲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愤怒，“下周三考察是吧？我要亲自跟那些干部谈谈，我要了解清楚情况，心里才有底。”

　　小雨惊喜地看向王有为，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喜悦和希望。

　　“还有，”父亲严肃地补充，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试验期间，原来的地该怎么种还怎么种，不能耽误正经营生，这是底线。”

　　“没问题！”王有为连连点头，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仿佛幸福已经触手可及。

　　父亲站起身，背着手往院子里走去，那背影有些佝偻，但却依然显得高大而威严。王有为正要跟上去，却被小雨拉住。“让叔叔一个人静静，”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体贴和理解，“他需要时间消化。”

　　王有为点点头，透过窗户看见父亲站在菜园边，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那泥土在他的指缝间滑落，仿佛是岁月的痕迹。父亲又抬头望向远处的田地，目光悠远而深邃。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佝偻的背影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是岁月的沉淀，也是对土地深深的眷恋。

　　王母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你爸就是嘴硬，其实他心里明白，你们是为这个家好。他只是害怕失败，害怕让这个家再次陷入困境。”

　　晚饭时，父亲的话明显少了，他默默地吃着饭，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小雨，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城里来的女孩。他破天荒地给小雨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闷声说：“多吃点，城里姑娘来乡下受苦了，在这儿可得吃好点。”

　　小雨受宠若惊，连忙说：“谢谢叔叔！其实乡下空气好，吃的也健康，我可喜欢这儿了。而且通过这次尝试，说不定还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有活力。”

　　父亲哼了一声，但嘴角却微微上扬，那细微的动作透露着他内心的一丝欣慰。

　　王有为趁机说：“爸，您知道吗？城里现在有机蔬菜比普通蔬菜贵三倍还供不应求，市场前景非常广阔。如果我们的生态农场搞起来了，肯定能有很好的收益。”

　　父亲扒了口饭，含糊地说：“明天带我去老李家看看那个沼气池，我要亲眼看看效果。”

　　王有为和小雨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这意味着父亲至少愿意了解他们的计划了，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火焰在燃烧。

　　饭后，小雨主动帮忙洗碗，她的动作熟练而利落，仿佛已经融入了这个乡村的生活。王有为在院子里劈柴，每一下都劈得格外有力，那“咚咚”的声音仿佛是他对未来的坚定誓言。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时不时往厨房瞥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淡淡的欣赏和认可。

　　“那丫头，”父亲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家里是做什么的？”

　　王有为停下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认真地说：“小雨父母都是农科院的，她从小在实验田里长大，对农业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深入的了解。”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抽了口烟，仿佛心中的疑惑已经解开：“难怪懂这些，原来是有专业背景。”

　　夜深了，王有为送小雨回村委会宿舍。月光下的田埂像铺了一层银霜，洁白而宁静。两人并肩走着，谁都不想走得太快，仿佛这静谧的夜路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今天谢谢你。”王有为突然说，声音里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我爸。你给了我信心和勇气。”

　　小雨摇摇头，微笑着说：“是你爸心里其实明白这是条出路，只是需要个台阶下。老一辈人都这样，他们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和挫折，所以更加谨慎。我爸妈也是，他们一开始也不理解我的一些想法，但后来慢慢就接受了。”

　　王有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膨胀，那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片祖祖辈辈耕作的土地上，真的能长出不一样的希望，仿佛那片土地已经在呼唤着新的变革。

　　“对了，”小雨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递给王有为，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给你的。”

　　王有为打开一看，是几本关于沼气系统维护的书。“今天在县城买的，”小雨笑着说，“咱俩得抓紧补课，周三可不能在你爸面前丢脸。我们一定要把方案做完善，让你爸看到我们的决心和能力。”

　　王有为郑重地点头，把书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最珍贵的宝藏。夜风吹过稻田，沙沙的声响像是大地在轻声细语，那是大自然的祝福，也是对他们梦想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