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没再多留,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路过女帝身边时,后者淡淡道:“夜大哥,难得见你这般好脾气。”
“老东西虽笨,却不孬。”
魔尊冷哼了一声,眼底却没了半分戾气,“如果因为这件事,搅了孩子们的好日子,才是真丢人。”
女帝望着远处杯盏交错的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盏边缘,声音轻得像风:“夜大哥,你说,仙和魔,到底为何要打?”
魔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剑老正搂着清澜的肩膀划拳,二人酒液洒了满身却笑得开怀;旁边的澹台靖和石破天也是有说有笑,不远处,他的弟子冥渊正和章余凑在一起看圆真比划剑法,时不时拍着对方的肩膀大笑——那画面里,哪有半分仙魔对立的影子。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动了动:“谁知道呢。”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好像从有记忆起,仙魔就在打。为地盘,为资源,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正邪’,打了一辈又一辈,连为什么要打,都快忘了。”
女帝的目光落在高台边缘的逸尘身上——他正低头听清念璃说着什么,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看今日来的这些人,仙族的大能,魔族的将领,还有那些隐世的精灵……大多是冲这孩子来的。”
她转过头,眼底映着殿内的灯火,“夜大哥,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那块敲门砖?”
“敲门砖?”夜狂枭挑眉。
“一块能让仙魔两界停下厮杀的敲门砖。”女帝的声音里带着期许,“他身上流着仙魔两界的血,却没被任何一方的仇恨裹挟。他的心里,从没有‘仙该灭魔,魔该噬仙’的念头。”
女帝望着烛火里跳动的光影,忽然低声念了句:“天地崩,仙魔之子,呈惊世杀……”
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子投进魔尊的心湖。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沿的酒液溅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沉声道:“就因为这句鬼话,多少人提着刀想杀这小子。”
他瞥了眼远处正被圆真灌酒的逸尘,那小子呛得满脸通红,清念璃正笑着给他拍背。
女帝的目光跟着落在逸尘身上,语气里带着释然:“可你看他现在,活得好好的,还把仙魔两界的人聚到了一起喝喜酒。”
她转回头,看向魔尊,“你说,这‘惊世杀’,会不会杀的不是天地,也不是生灵?”
夜狂枭挑眉:“弟妹想说什么?”
“杀的是‘隔阂’啊。”
魔尊环顾四周,是啊,这些变化,不都是这孩子带来的?
他用自己的存在,一点点‘杀’掉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偏见,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惊世杀’?
魔尊沉默了。
殿内的喧闹声顺着风飘过来,有仙族的笑,有魔族的闹,还有精灵的歌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或许吧。”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尽,酒液滑过喉咙时,竟带了点回甘,“反正打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若这小子真能让两界停下厮杀,我不介意给他当块垫脚石。”
此时,逸尘似有感应,抬头望向高台,正好对上女帝与魔尊的目光。
他不明所以,笑着举了举杯,清念璃也跟着抬手,两人的动作在烛火中格外清晰。
夜狂枭看着那抹年轻的笑容,忽然觉得似乎眼前的一切也不赖。
他与女帝碰了碰杯,酒液入喉时,竟尝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甘醇。
“小公主慢些跑!当心摔着!”青萝和紫鸢提着裙摆追上去。
殿外的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清语瑶和芽芽两个孩童的笑声。
红绸在烛火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为这场跨越仙魔的和解,悄悄鼓掌。所谓的预言,所谓的宿命,终究抵不过人心底对温暖的向往。
莫染尘端着酒杯,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水碧君低语的云九弦身上,脚步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他轻轻碰了碰云九弦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好友,好久不见。”
云九弦闻声回头,见是莫染尘,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抬手举起酒杯:“好久不见。”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
莫染尘仰头饮了一口,目光扫过殿内——
剑老正与清澜为了“谁的剑法更胜一筹”争得面红耳赤,却不忘互相给对方添酒;圆真被章余缠着讲当年的战史,唾沫星子溅到冥渊脸上也毫不在意;角落里,仙兵与魔将正掰着手腕赌酒,旁边的精灵一族姑娘笑着给输家斟酒,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酒气飘得老远。
他转头看向云九弦,语气里带着感慨:“你看这殿里的光景,仙魔共饮,老少同欢,倒真是难得的和谐。”
云九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水碧君正与清念璃说着话,两人眉眼间皆是温和,便笑了笑,举了举杯:“是啊,这样的场面,以前想都不敢想。”
莫染尘与他再碰一杯,没再多言,只是望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
喧闹的殿角,小桃红正对着墙上的《四象饮水图》出神。
画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环伺着一汪清泉,姿态威严却无半分戾气。而那只鳞片泛着冷光的小蛇,正怯生生地蜷在泉边,朱雀垂下羽翼为它遮挡烈日,白虎用爪子拨了片枯叶垫在它身下,连最威严的青龙,都特意收了利爪,只在它头顶盘旋护持。四象与小蛇同饮一河之水,竟有种奇异的融洽。
“怎么会……”
典籍里,四象是神州大地的守护图腾,而蛇是她自己国家的象征。
国主总说,四象视蛇为异类,必欲除之而后快;说神州的江河从来不许幻樱的子民靠近,所以国主才要“举大义”,带着子民“取回应得的水源”,哪怕刀剑相向,也是“为了真正的平等”。
可画里分明不是这样。
她脑海里轰然炸开师尊书房里那幅《同饮图》。
同样是四象与蛇,同样是一汪清泉,画里的景象却狰狞得让她至今心悸。
那幅画里,青龙的鳞甲被蛇牙撕裂,白虎的利爪断在血泊里,朱雀的羽翼燃着黑火,玄武的龟甲裂成碎片。而那条通体漆黑的巨蛇,正盘踞在四象的尸身之上,蛇信舔过泉眼,将整汪清水染成暗紫色。师尊当时摸着她的头说:“千奈你看,这才是真正的共荣。蛇要吞下四象,才能让水源归于‘一体’,幻樱要入主神州,才能让两族‘同源’。”
那时她信了。信“弱肉强食”是天道,信“以战求同”是正理,信国主说的“共荣”,本就该踏着强者的骨血前行。
可此刻眼前的《四象饮水图》,却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开那些被灌输的“真理”。
原来“同饮”可以是护持,不是吞噬;“共荣”可以是退让,不是征服。
“这画……是谁画的?”小桃红猛地转头,抓住身边路过的仙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