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灯火在深夜中如同孤岛。外面的喧嚣暂时平息，只剩下病患断续的呻吟和咳嗽声在空旷的前厅里回荡。莉亚早已在楼上的卧室睡下，艾丹也在连续熬了几天后，被利奥强行赶去休息。只有西尔维娅，尽管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清醒。
她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安神茶，站在父亲书房虚掩的门外。门缝里透出摇曳的烛光，还有父亲压抑的、极低的咳嗽声。这些天，利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西尔维娅轻轻推开门。利奥坐在堆满书籍和卷轴的大书桌后，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颜色深暗、隐隐泛着不正常银光的矿石标本——那正是从“深喉”矿脉带回来的。烛光在他脸上跳跃，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
“爸爸，您该休息了。”西尔维娅将茶杯放在桌上。
利奥抬起头，看到是她，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但那份沉重感并未消散。“睡不着。”他简短地说，目光又落回桌面上摊开的一本皮质封面的古老手记，书页边缘卷曲，字迹斑驳。
“还是在查银热病的记载？”西尔维娅走近，目光扫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上面绘着奇怪的符号和早已失传的文字。
利奥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他指了指手记上的一幅草图，那上面画着某种扭曲的、仿佛由流动金属构成的怪异形体，周围标注着难以理解的注释。“古老的记载里，提到过一些……地底的存在。它们沉睡，或者被封印。它们的……气息，或者说力量，会渗透周围的岩层。”
西尔维娅的心跳漏了一拍。“您是说，‘深喉’矿脉……”
“可能靠近了某个不该靠近的地方。”利奥的声音干涩，“维勒家族的先辈，还有教会早期的某些人，他们知道一些事情。关于月银的真正来源，关于这座城市得以建立的……代价。”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西尔维娅，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们达成了协议，掩盖了真相，只留下模糊的警示，藏在像这样的故纸堆里。”
“代价？是什么代价？”西尔维娅追问，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爬升。
利奥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西尔维娅。那是一个沉重的诅咒，知道它的人，都无法摆脱。”他猛地攥紧了那块矿石，指节发白，“我只希望……我只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希望这只是某种未知的矿物毒素，希望能找到解药……”
但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侥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刮擦声。声音来自医馆的后门。
利奥和西尔维娅同时警觉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士兵？教会的人？
利奥示意西尔维娅别动，自己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从门缝向外望去。片刻后，他微微松了口气，轻轻打开了门。
一个高大的、裹着厚重斗篷的身影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夜晚的凉气和矿坑特有的尘土味。来人摘下兜帽，露出托林·石拳那张坚毅而此刻写满焦虑的脸。
“利奥大人，西尔维娅小姐，”托林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抱歉这么晚打扰。”
“出什么事了，托林？”利奥立刻问。
“是‘深喉’，”托林言简意赅，“这两天，动静更大了。晚上能听到里面传来……像是低语，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的声音。有几个胆子大的伙计想靠近看看，回来后就病倒了，症状比其他人还凶险。”他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还有人……有人说在矿坑深处，看到了银色的……反光，像活的一样在动。”
西尔维娅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矿坑里的低语？活着的银光？
利奥的脸色更加难看。“封锁令下，你们怎么进去的？”
托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勋爵老爷的兵封得住路口，封不住矿工们知道的所有老鼠洞。但我们不敢再让人靠近了。利奥大人，这病……真的和矿坑下面那东西有关，对吗？”
利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教会的人去过矿工区吗？”
“来过，”托林啐了一口，“几个修士，戴着厚面具，挨家挨户地问谁病了，说要带去教堂的祈祷所‘净化’。但没人愿意去。大家……大家更信您。”
利奥沉吟片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几个小纸包，递给托林：“这是我新配的药，效果不确定，但或许能缓解一些症状。分发下去，格外小心。另外，告诉所有人，绝对不要再接近‘深喉’，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托林郑重地接过药包，像捧着救命稻草。“我明白。谢谢您，利奥大人。”他重新戴上兜帽，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但空气仿佛凝固了。托林带来的消息，印证了最坏的猜想。
“低语……活着的银光……”西尔维娅喃喃自语，她看向父亲，“爸爸，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利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乌云遮蔽的月亮，银露城在黑暗中沉默着，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垂死者的眼睛。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知是在安慰西尔维娅，还是在说服自己，“必须找到办法……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但西尔维娅看到，父亲放在窗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个被他深埋的秘密，那个关于城市起源和月银真相的诅咒，正像矿坑深处的阴影一样，一步步逼近，试图吞噬所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