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午夜，西延线的火光和混乱被暂时封存在身后的夜色里。交警队交接班完毕，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无处发泄的躁郁。
几个人没穿警服，坐在路边支起的小桌旁。桌上摆着几盘烤得滋滋冒油的串，还有两瓶刚刚启开、冒着冷气的本地啤酒。
柯玥拿起一瓶，没用杯子，直接对瓶吹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她很少这样，但今晚，那场爆炸和局长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推诿，像块石头压在胸口。
王攻全更是憋得狠了，抓起另一瓶，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重重把瓶子顿在桌上，塑料桌腿都晃了一下：“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干得真憋屈！” 他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
谭授坐在旁边，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手里拿着他那碎屏的平板，还在下意识地划拉着现场的数据照片，眉头紧锁。
陈恄也来了，坐在稍远点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一串烤蘑菇，却没怎么吃，眼神还有些飘忽，偶尔被远处车辆的远光灯闪过，会下意识地缩一下肩膀。西延线的爆炸显然又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气氛有些沉闷，只有烤炉的油烟和旁边桌上食客的喧闹衬得这边格外安静。
王攻全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声音带着酒意和愤懑：“……好好的路，修成那个鬼样子……好好的案子，不让查……就知道捂盖子！干！真他妈想……”他后半句没说出来，但意思谁都懂。
柯玥没接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精让她冷峻的线条稍微软化了一些，但眼底的寒意更重。
几瓶酒很快见了底。王攻全显然喝得急，已经有些上头，话也多了起来，嚷嚷着还要去拿酒，被谭授用平板轻轻挡了一下。
“差不多了，攻全。下班了，但也别过了。”谭授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理性的克制。
柯玥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脚步微微有些晃，她看向王攻全：“我喝的有点多。你……送我一趟。”她的语气不是请求，更像是命令，但带着一丝罕见的、酒精带来的软糯。
王攻全虽然自己也晕乎，但还是拍拍胸脯：“没问题，头儿！我车就在那边！”他指的是他那辆私家的旧吉利轿车。
谭助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看着柯玥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收起了平板。
陈恄也站起身，低声道：“我也……先回去了。”
几人结了账，走向路边停着的车。王攻全发动了车子，柯玥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陈恄默默走向另一方向，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谭授站在路边，看着王攻全那辆明显也喝了酒的车晃晃悠悠地起步，汇入稀疏的车流，最终也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王攻全开着车，车窗摇下，夜风吹着，稍微驱散了些酒意。他开着车，下意识地避开了主干道，拐进了一条回交警队宿舍的近路，一条比较偏僻的辅路。
车子刚拐过一个弯，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就猛地照了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身影站在路边，示意停车。
王攻全心里一咯噔，下意识踩了刹车。
车窗被敲响。王攻全降下车窗，一股酒气飘了出去。
车外站着的，竟然是陈恄。他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手里拿着个停车检查的指示牌，眼神努力想保持严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犹豫。他显然是刚被安排到这片区域执勤不久。
“你好，停车检查。”陈恄的声音有点干涩，例行公事地说道。他的手电光扫过车内，当看清副驾上闭着眼、脸色微红的是柯玥，驾驶座上是满脸酒气的王攻全时，他明显愣住了。
“……柯队？攻全？”陈恄的声音低了下去，手电光也下意识地移开了。
王攻全的酒醒了一半，尴尬地笑了笑：“啊……陈恄啊……刚……刚下班，送头儿回去……”
陈恄握着指示牌的手紧了紧，眼神挣扎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围，这条辅路夜深人静，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和行人。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像是妥协，也像是某种自我安慰：“哦……同，同事啊……那……算了，不检查了。”
他像是怕被人看见一样，快速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反正这里也没人……就当……就当检测过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躲闪，不敢看王攻全，更不敢看副驾上似乎睡着的柯玥。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从后面驶来，慢了下来，车窗放下，露出谭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谭授的目光扫过王攻全的车，扫过陈恄手里的指示牌，又扫过副驾上的柯玥，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根针一样刺人：
“下次记得不要吃独食哦。”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是对王攻全独自送柯玥？还是对陈恄的“网开一面”？
王攻全顿时满脸通红，尴尬得想找地缝钻进去，连忙解释：“哎呀，谭哥，这不是……这不是没人了吗？下次！下次买上你们的份！”他指的是啤酒。
谭授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陈恄。陈恄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出租车开走了。
谭授的声音从车窗外淡淡飘来，像是嘱咐，又像是冰冷的提醒：
“开慢点。虽然说这不是公家车，但是还是要长点心。”
王攻全连连答应，赶紧升起车窗，油门一踩，车子像是逃离现场般蹿了出去。
车内，柯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眼神清明得没有一丝醉意。
车外，陈恄独自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手里的停车检查牌无力地垂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规则的边界，在卯林镇的夜色里，似乎总是如此模糊而易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