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娥被她抓得一个趔趄,看清是小桃红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幅画,语气里添了几分悠远:“是女帝陛下照着古籍记载的拓本一笔一划临摹的,传闻原画是父神和母神两位上主留下的。”
“父神?母神?”
小桃红的指尖微微发颤,这两位上主她自然知道,却从未想过会与这幅画有关。
仙娥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袖,望着画中流淌的清泉,声音轻得像在讲一段被时光磨亮的传说:“创世之初,父神母神捏土造躯,铸灵生仙,淬煞为魔,连海外的精灵、蛮荒的异兽,都是他们掌心托过的孩子。当年幻樱国初立,他们的先祖带着神州童男童女在海外扎根,因出身牵扯着旧怨,神州这边有人主张赶尽杀绝,说他们是‘偷来的族群’。”
仙娥顿了顿,继续道:“是父神母神亲自降下神谕,说‘江河奔涌,从不论水源出处;草木生长,从不管种子来自何方’。他们说,所有生灵都是同源所生,就像这四象与小蛇,纵然形态有别,饮的也是同一汪天地之水。”
小桃红僵在原地,父神母神的神谕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得粉碎。
画里的小蛇明明被四象护着,;神谕里的“同源所生”明明写得清楚,国主却偏要曲解成“入主神州”的借口。
“姑娘,你怎么了?”仙娥见她脸色发白,忍不住又问了句。
小桃红猛地回神,“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画寓意真好。”
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仙娥的眼睛,怕那干净的目光会戳穿自己眼底的慌乱。
仙娥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身提着酒壶走向喧闹的宴席,银铃般的笑声很快融进殿内的欢语里。
殿角只剩小桃红一人,对着那幅《四象饮水图》站了许久。
烛火在画上游走,将四象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无声地包容着那只怯生生的小蛇。她忽然觉得喉咙发涩,既想放声大哭,又想放声大笑,哭自己所坚持的信仰又是什么,笑这世间竟真有“江河不论水源”的道理。
与此同时,逸尘正与清念璃给圆真添酒,眼角余光瞥见姬苍梧欲言又止的身影,那脚步刚抬起半步,又生生顿在原地。
他不动声色地牵住清念璃的手,声音清亮:“念璃,咱们还没给舅舅敬酒呢。”
清念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姬云炎,笑着点头:“是该去的。”
两人提着酒壶穿过人群,恰好绕过姬苍梧身侧。逸尘的目光与姬苍梧短暂相撞,没有怨怼,也没有热络,只像掠过一片寻常的风。待走到姬云炎面前,逸尘已换上爽朗笑意,举杯便喊:“舅舅!”
姬云炎正与章墨玄说着话,闻言回头,见是两人,眼底立刻漾起暖意,抬手便与他们碰了杯:“好孩子,今日可得多喝几杯。”
清念璃挨着姬云炎坐下,叽叽喳喳说起和姬嫣凝在外的趣事,逸尘在旁笑着补充,三人的笑声缠在一起,像团温暖的棉絮,将不远处的姬苍梧裹得格格不入。
他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这满堂的热闹,竟没有一处能让他插足。
那边逸尘与清念璃又提着酒壶起身,给章墨玄,剑老、剑神,君临天,涂玄旸,澹台靖,武尊,魔尊等人一一敬酒,每到一处都有说不完的话。
给女帝敬酒时,清念璃还撒娇似的挽住对方衣袖,女帝被逗得笑眼弯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姬苍梧站在殿柱旁,看着逸尘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族长辈之间,看着他与章余、冥渊勾肩搭背地笑闹,看着他被一群同辈簇拥着说剑论道,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是啊,是他亲手推开的他,他又如何能融入他的世界呢?
“爹,”
姬云炎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边,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章余碰杯的逸尘身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轩辕这孩子……心里那口气怕是还没顺过来。”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杯沿,像是在斟酌词句:“血脉里的牵绊,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姬苍梧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指腹上,他却浑然不觉。
“是我对不住他。”
他声音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当年若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对他一家赶尽杀绝,他何至于到现在都不肯认我这个外公。”
他转头看向姬云炎,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爹也对不住你。当年你为了护着无双,为他们一家据理力争,我却为了可笑的脸面,废了你三成修为,还把你和大门的人都赶了出去……”
“如今老二也没了,”姬苍梧的声音陡然哽咽,“云字辈就剩你一个了。我现在倒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云炎,跟爹回去吧....”
姬云炎沉默地看着远处,逸尘正把一块蜜饯塞进清念璃嘴里。
“爹,”
他轻轻摇头,“炎煌谷现在挺好的,谷里的弟子,大多也是仙门出身,不过是犯了些所谓的‘门规’,或是像妹妹当年那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便被赶尽杀绝。我留着这处地方,好歹让他们有条活路。”
“罢了……”
姬苍梧举起茶杯,与姬云炎碰了碰,茶水入喉时,苦得他眼眶发酸。
他看向逸尘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若有一天,轩辕消气了,你……你替我告诉他,外公真的错了。”
暮色已浸满仙宫回廊。
路子野一手插着腰,一手剔着牙,晃到逸尘面前,大大咧咧往他肩上一拍:“我说哥们儿,今天这顿玉露琼浆喝得舒坦,哥哥我身无长物,之前借你的渡厄剑,就当贺礼送你了,别嫌寒碜。”
他眼风扫过不远处正翘着腿坐在廊下的石凳上的龙妙心,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指尖在旁边一位男仙的下巴上轻轻划了下,引得那男仙耳尖泛红,“说起来,那位龙族神铸倒是个妙人,一手铸造神州难寻。我瞅着你这璃尘剑也该换了,要不就趁此机会让她给你量身打一把新的??”
逸尘闻言只是轻轻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