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排水管锈蚀的接缝间斜切进来,像一把钝刀割开黑暗。铁管内壁凝结的水珠沿着弧形表面缓慢滑落,滴在张峰肩甲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他没有抬头,只是将液压千斤顶的支脚稳稳卡进断裂钢筋的缝隙中,双手缓缓压下操纵杆。金属摩擦声在狭长管道里被放大,又迅速被潮湿的混凝土吸走。
林雪已经穿过前一段塌方区,正单膝跪在对面入口处,右手搭在破拆钳柄上,目光扫过每一寸可能藏匿感应器的角落。她的呼吸节奏与秦烈传递的拳击信号同步——一下,安全;两下,暂停。此刻,三下短促而沉实的敲击自后方传来,是陈浩确认路径修正完毕。
“气体浓度回落至临界值以下。”李薇低声说,手中的试纸由紫转灰,她将其夹进防水笔记本,合拢时指尖微微发颤。那不是恐惧,而是持续紧绷后的肌肉记忆。她没再看第二眼,便将本子塞进战术背心内层。这里不允许任何电子设备运行,连记录都必须靠手写、靠记忆、靠彼此确认。
秦烈最后一个通过狭窄通道。他在断口边缘停留了两秒,低头看向掌心那枚刚从空间取出的脉冲发生器残件——外壳布满撞击凹痕,线路板断裂,但核心振荡模块仍保持着微弱的能量残留。这东西曾在前世某次军方演习中用于干扰低轨侦察卫星,如今却要用来撬开一道本不该存在于末世的量子谐振门。
“准备破障。”他说,声音不高,却让前方四人的肩膀同时绷紧。
他们爬出排水系统末端时,天空已泛起铁青色。敌方外围防线的轮廓在废墟间浮现:三层交错的合金栅栏嵌入地基,顶部缠绕着非导电纤维网,显然是为了防止攀爬时产生电磁波动。更深处,一道半圆形的电磁封锁门横亘在主通道入口,表面流转着极淡的蓝光,如同呼吸般明灭。
张峰蹲在掩体后,用绝缘扳手拆解脉冲发生器。螺丝一颗颗排在油布上,顺序丝毫不乱。他的手指稳定,可每当触及内部线圈时,左手小指总会不受控地抽搐一次。他不动声色地用胶带缠住关节,继续操作。
“系统生成的改造方案确认无误。”秦烈低声道,目光落在脑海中浮现的蓝图上。科技芯片融合系统仍在运作,但仅限于离线模式,所有数据交互都被切断。这一次的方案并非来自联网分析,而是基于他对S-07项目底层逻辑的理解与空间内回收设备的实际参数匹配而成——它不再依赖算法推演,而是回归到最原始的工程直觉。
“模拟雷暴背景频段,持续时间不超过1.8秒。”秦烈将一张手绘波形图递给张峰,“误差控制在±0.3赫兹内。”
张峰点头,将改装后的谐频干扰器接入手动触发装置。这台机器不再有显示屏或自动校准功能,一切调节都靠旋钮与指针完成。他调试完毕后,轻轻拍了两下左腿外侧——那是液压外骨骼的动力源,也是他唯一的应急备用电源。
林雪悄然移动至左侧观察位,双眼透过单筒望远镜扫描门后区域。监控摄像头静止不动,但她在第三次扫视时发现,其中一枚镜头的镀膜反光角度与其他不同——像是曾被人手动调整过位置。
“有被动记录可能。”她低声通报。
“不管它。”秦烈说,“只要不触发主动警报,我们就还有窗口。”
李薇此时正用棉签擦拭自己耳道边缘,采集微量汗液样本。她的生物传感器虽已关闭,但多年医学训练让她习惯性监测自身生理状态。指尖触到耳后皮肤时,她顿了一下——那里有一丝异样的温热感,像是电流经过后的余温。她没说话,只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化的脑区图,在颞叶位置点了三个小点。
“开始吧。”林雪说。
张峰深吸一口气,拧动旋钮。干扰器发出低沉嗡鸣,随即戛然而止。那一瞬,封锁门表面的蓝光骤然紊乱,像是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水面。门框周围的磁场探测环闪烁三次,随后陷入短暂静默。
“通了!”陈浩几乎脱口而出,又立刻咬住舌尖。
林雪第一个跃出掩体,贴墙疾行。她手中破拆钳精准卡入门缝,在共振减弱的瞬间施加压力。金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接着“咔”地一声,第一道机械锁解除。
整支队伍鱼贯而入。
内部通道呈Y字形分叉,墙面覆盖着防火涂层,地面铺设防静电地砖。空气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烧焦的塑料混着消毒液,又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李薇停下脚步,从背包取出密封采样袋,对着通风口轻轻一按。吸附膜接触空气的刹那,袋内试剂由透明转为淡绿。
“活性RNA片段。”她 whispered,“序列结构……不是自然变异。”
秦烈接过样本袋,迎光细看。那些悬浮微粒在光线中缓慢旋转,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排列方式,仿佛被编排过的代码。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开手绘日志,在一页空白处快速写下几组碱基对组合。比对结果让他瞳孔微缩——这段病毒基因中嵌入了一段神经突触同步算法的逆向映射。
“他们在用人脑模型训练病毒。”他说。
没人回应。这句话太重,重得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林雪已在右侧通道布置好绊线陷阱,细如发丝的聚合绳连接着两个废弃电池组,一旦触发便会释放微量静电,足以干扰近距离的机械感应。她做完这一切,才回头看向秦烈:“绕行B通道。”
B通道更为狭窄,两侧布满老旧管线。行至中途,李薇突然抬手示意停止。她指着前方一处通风口——格栅边缘沾着一层半透明薄膜,质地类似凝固的血浆,但在灯光下泛出奇异的虹彩光泽。
“不是血液。”她说,“这是……组织渗出液。”
秦烈靠近观察,发现薄膜表面有极其细微的纹路,呈螺旋状延伸,末端指向通风管道深处。他取出铅笔,轻轻触碰边缘。笔尖带回一丝黏稠物质,拉出不到一厘米便自行断裂,断口处竟微微收缩,如同活体组织的应激反应。
“封存。”他下令。
李薇戴上双层手套,用玻璃片刮取样本,放入特制容器。就在盖子闭合的瞬间,她注意到内壁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蓝丝状物,正沿着容器曲面缓缓爬升,朝着光源方向蠕动。
她没喊人,只是默默将容器倒置,放进隔热箱。
队伍继续前进。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之上。
当他们抵达冷却系统节点外围时,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未完全关闭的气密门。门缝透出微弱红光,像是某种指示灯在循环闪烁。张峰上前检查门控面板,发现接口已被物理拆除,只剩下一排裸露的铜线。
“手动接驳?”陈浩问。
“不。”张峰摇头,“这不是断线,是故意剥离的。他们在隐藏什么。”
秦烈盯着那排铜线,忽然伸手拨开表层氧化层。底下露出的金属表面,刻着一组极小的符号——三角波纹重复三遍,方向倾斜17度,与排水管T3交汇口的旧刻痕完全一致。
“有人来过。”他说。
林雪立即警戒,枪口转向门内阴影。其他人迅速分散站位,形成防御阵型。就在这时,李薇的采样箱发出轻微震动。她打开检查,只见那个密封容器内的蓝丝状物已增殖成网状结构,贴附在内壁,正随着某种未知节律微微搏动。
她抬起眼,看向秦烈。
“它在学习我们的路径。”她说,“而且……它记得我们。”
秦烈沉默片刻,将手绘日志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原本空白,此刻却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划痕——不是书写,也不是刻画,而是纸张纤维自然扭曲形成的痕迹,构成一个闭环三角波纹,与张峰护甲上的刻痕、周敏笔记中的印记、乃至敌方巡逻规律的数学模型完全吻合。
他合上本子,放在地上,用一块碎石压住一角。
然后他抽出腰间的非电子信号笔,在墙上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备用通道。
“走。”他说。
队伍开始移动。脚步轻如落叶。
而在他们身后,那扇半开的气密门,缓缓合拢。最后一丝红光消失前,门缝中闪过一道极淡的蓝色反光,像是某种光学传感器完成了最后一次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