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茶馆窥敌·书肆传信
墨翟与吴起刚踏进巷口那方挂着“清风茶馆”木牌的门脸,一股混着陈年龙团茶香、麦饭热气与脚夫汗味的暖潮就扑面而来。茶馆是典型的邯郸市井格局,进深不足两丈,宽却有三丈余,八张榆木方桌挨挨挤挤摆着,桌角被常年摩挲得泛出琥珀色的包浆,边缘还留着几处被陶碗磕出的浅坑。墙角垒着半人高的炭炉,炉口嵌着把黄铜提梁壶,壶身刻着缠枝莲纹,因常年熏烤,花纹边缘泛着黑褐,壶嘴“咕嘟咕嘟”吐着白汽,飘出的茶香绕着熏得发黑的房梁转了三圈,才慢悠悠落在茶客们沾着尘土的肩头。
靠门第一张桌,三个穿靛蓝短打的脚夫正埋头扒拉碗里的麦饭——陶碗是粗陶烧制的,碗沿缺了个小口,筷子是柳木削的,顶端磨得圆润。领头的脚夫叫马三,络腮胡上沾着几粒麦饭,筷子敲着碗边“叮叮”响,含糊不清地说着“昨日拉盐车遇着赵军盘查”的事,另两个脚夫边听边点头,手里的筷子不停往嘴里送着饭。
里屋两张桌围着几个商人模样的人,都穿着浆洗得挺括的绸衫,袖口绣着小小的商号标记。居中的胖商人是做皮毛生意的张万,正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着战场的轮廓,压低声音议论:“听说魏武卒上月底在乌氏县惨败,被秦军断了粮道,三万兵卒折了一半,乐羊将军气得当场吐了血!”旁边的瘦商人李二捧着茶碗,眉头皱成疙瘩:“若魏军真垮了,咱们赵国就得独自扛秦军,这买卖可就难做了……”
最靠窗的位置空着,梨木椅的椅背上搭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巾,显然是店小二特意留的。这位置正对着斜对面的“醉客来”酒肆,二楼那扇雕花木窗敞开着——魏错半个时辰前就站在那里,身影还映在窗纸上。
“就坐这儿,视野正好。”吴起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墨翟的小臂,脚步没停,径直走向靠窗的空位。他故意把藏青色儒衫的领口扯得更松,露出半截晒成古铜色的锁骨,又抬手揉了揉额前的碎发,让发丝垂下来遮住眉眼,原本锐利的眼神顿时变得浑浊,活像个赶了半月路、累得脱了相的落魄儒生。
两人刚坐下,穿蓝布围裙的店小二就颠颠跑了过来,围裙上沾着不少茶渍与饭粒,肩上搭着块油腻得发亮的布巾。这店小二叫王小六,才十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睛却很亮,堆着笑问:“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咱们这儿有邯郸本地的‘龙团茶’,是用西山泉水泡的,入口回甘;还有刚煮好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配着咱们自家腌的萝卜干酱菜,解乏又顶饿!”
墨翟抬手拢了拢褐色头巾,让布角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像落在茶碗里的雨丝:“来两碗小米粥,一碟酱菜,再沏一壶龙团茶,温着就行。”他说话时,余光悄悄扫过“醉客来”酒肆的二楼——魏错果然还站在窗边,手里攥着那块碧绿色的玉牌,拇指反复摩挲着牌面上刻的“乐”字,转得飞快,玉牌碰撞的“叮咚”声顺着风飘过来,隐约能听见。他对面坐着个穿褐色官服的人,官服领口绣着三道青线,是赵相府主薄的品级,那人正弓着背,头点得像捣蒜,手里捧着卷竹简,竹简用红绸带捆着,顶端系着个指甲盖大的铜铃,铃舌轻轻晃着,显然是在汇报紧急事情。
王小六应了声“好嘞!龙团茶一壶,小米粥两碗,酱菜一碟!”,转身撩开后厨的布帘传菜去了。吴起端起桌上的粗陶杯,杯沿有圈细密的冰裂纹,倒了杯晾好的凉茶抿了口,借着放下杯子的动作,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低声道:“魏错对面那官服人,是赵相肥义的主薄韩平——去年我在魏地邺县办事时见过他,左耳垂上有颗黑痣,最擅长跑腿传信,专管赵相府与外臣的文书往来。你看他手里的竹简,红绸带配铜铃,是赵相府传递‘紧急密令’的标记,十有八九是肥义给魏错递的消息,说不定就和咱们的行踪有关。”
墨翟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韩平手里的竹简上——竹简是用三年生的青竹削的,颜色泛着浅黄,显然是刚制好没多久。他心里快速盘算:若真是关于他们的消息,韩平走后,魏错要么立刻加派人手去城南书肆守暗线,要么提前去赵宫复命请功,无论哪种,都会留出片刻空隙,这正是他们见缝插针的机会。
不多时,王小六端着托盘出来了,托盘是柳木做的,边缘磨得光滑。两碗小米粥冒着乳白的热汽,粥面上浮着层薄薄的米油;一碟酱菜装在粗陶碟里,萝卜干切得细细的,裹着红油,散着辛辣的香气;旁边放着把锡制茶壶,壶嘴冒着淡淡的白汽,龙团茶的清香混着粥香,勾得人胃里发空。
墨翟刚拿起竹勺,勺柄上还留着前个茶客的温度,就见吴起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巷口——禽滑厘挑着那副竹编竹简担子,正慢悠悠地走过来。他左袖空荡荡地垂着,用麻绳系在腰间,避免晃荡,脸上带着几分刻意装出的茫然,眉头皱着,嘴巴微微嘟起,像在琢磨“哪儿能歇脚”,担子两头的竹简用蓝布盖着,随着脚步轻轻晃悠。
禽滑厘走到茶馆门口,故意停下脚步,对着后厨的方向喊:“店家!有没有便宜的粗茶?我挑着担子走了二十里地,渴得嗓子都冒烟了!”王小六刚要从后厨出来应声,禽滑厘突然“哎呀”一声,左脚脚尖故意踢在门槛上,身子一歪,担子“吱呀”晃了晃,几卷没捆紧的竹简“哗啦”掉在地上——他趁机对着墨翟的方向,飞快地比了个手势:左手五指张开,对着城南的方向点了点,又用右手比出“三”的手势,指了指茶肆后门的柴火堆,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腰间,意思是“五个暗哨,三个在前门,两个在后巷,都带了兵器”。
墨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舀了勺小米粥送进嘴里,粥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借着低头喝粥的动作,对着禽滑厘微微点头,又抬手指了指茶馆后厨的布帘——让他从后厨绕进来汇合,避开门口可能有的眼线。
禽滑厘心领神会,连忙蹲下身捡竹简,手指飞快地把竹简拢在一起,对着刚出来的王小六赔笑:“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脚滑了,没看清门槛!不麻烦您拿茶了,我去后厨讨碗凉水就行,省得占您的桌子!”说完,他挑起担子,跟着王小六撩开布帘,进了后厨。
没过片刻,后厨侧门的布帘轻轻动了动,禽滑厘从里面钻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陶碗,碗里装着凉水,他悄悄走到墨翟和吴起身后的空位坐下,把碗放在桌下,气息还带着几分急促,压低声音道:“先生,我摸清了——城南书肆门口守着三个暗哨,都是赵胜的府兵,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叫孙九,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刀疤,手里握着柄青铜短刀,刀鞘上缠着黑布,就靠在书肆的榆木门板上,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来往的人,连挑柴的樵夫都要打量三遍;后巷还有两个,藏在柴火堆后面,一个瘦高个叫刘七,一个矮胖叫陈八,都背着弩箭,箭囊里插着十支铁镞箭,只要有人靠近书肆后门三尺内,他们就会摸弩箭——我刚才故意往那边走了两步,刘七的手立刻就按在了弩机上。”
他顿了顿,喝了口凉水,继续道:“我还看见书肆掌柜墨砚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灰的粗布长衫,领口磨得起了毛边,手里拿着块布巾,假装整理竹简上的灰尘,其实时不时就对着门口望一眼,眼神里满是焦急,手指还在竹简上轻轻敲着,是咱们墨家暗线的‘有危险’信号,应该是早就察觉到被盯了。”
吴起摸了摸腰间的青铜剑,剑鞘上深紫色的剑穗垂在膝头,指尖在剑鞘的缠绳上轻轻敲着,沉吟道:“五个暗哨,前门三个,后门两个,都是赵胜的府兵——看他们的装备,短刀加弩箭,没带甲胄,显然是怕甲片碰撞的声音惊动暗线。魏错这是想‘活捉’墨砚,好逼问墨家在邯郸的其他据点,说不定还想从他嘴里套出咱们的行踪。咱们若硬闯,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若用计把他们引开,倒有一炷香的时间和墨砚接头。”
墨翟端起锡制茶壶,给吴起和自己各倒了杯龙团茶,茶水呈浅黄绿色,浮着细小的茶毫,他抿了口,茶香在舌尖散开,目光再次投向“醉客来”酒肆的二楼——韩平刚站起身告辞,手里还捧着那卷红绸竹简,对着魏错弯腰行了个礼,才转身下楼。魏错送他到门口,手里攥着那卷竹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显然是收到了满意的消息。韩平走后,魏错转身回了二楼,没一会儿,就见他带着两个护卫下楼——左边的护卫叫赵虎,高个宽肩,手里握着柄长戈;右边的叫钱五,矮个粗壮,腰间别着两柄短斧。三人朝着赵宫的方向走去,魏错腰间的玉牌随着脚步晃来晃去,发出“叮咚”的轻响,脚步匆匆,显然是要去复命。
“机会来了。”墨翟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声音沉而清晰,“魏错去赵宫复命,从这里到赵宫要走两刻钟,复命至少要三刻钟,来回加起来,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咱们分三步行事:第一步,吴起你去‘醉客来’酒肆,装作醉酒的儒生闹事,故意掀翻桌子,动静越大越好——守前门的三个暗哨本就警惕,听见酒肆有骚乱,定会分人过去查看;第二步,禽滑厘你趁机绕到书肆后巷,从柴火堆旁捡块石头,朝着巷口的野猫扔过去,假装是野猫惊了柴火堆,引开后巷的两个暗哨;第三步,我趁他们分散,从后门进去和墨砚接头,拿到他手里的邯郸城布防图——之前小石头说,墨砚手里有赵宫内暗线画的最新布防,这对咱们混进赵宫见赵王至关重要。”
吴起眼睛一亮,扯了扯儒衫的领口,故意让衣襟歪在一边,露出里面的短打,眼神变得迷离,装出几分“醉态”:“这个简单,我早年在魏地当兵时,常装醉骗敌营的岗哨,连魏军的校尉都被我蒙过,保证演得像模像样。”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两锭碎银,约莫三两重,放在桌上,银锭上还带着钱庄的印记,“这是给王小六的茶钱,剩下的当是‘闹事’赔桌子碗的钱,省得他追着咱们要。”
禽滑厘攥紧手里的竹简担子,左袖的麻绳勒得胳膊微微发紧,语气带着几分兴奋,眼睛里闪着光:“先生放心!我在邺县教孩童时,常和他们在巷子里打鸟,扔石头的准头比弹弓还准,保证一扔就惊起野猫,引开暗哨!”
三人分工明确,吴起先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出茶馆,故意撞了下门口的货担,引得货郎骂了句“走路不长眼”,他也不还嘴,只是嘿嘿笑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魏地民歌,朝着“醉客来”酒肆走去;禽滑厘则挑起担子,慢悠悠地绕到巷口,装作找水喝的样子,朝着城南书肆的后巷挪去;墨翟则抬手理了理头巾,确保遮住大半张脸,等两人走远了,才贴着墙根,像片被风吹动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在禽滑厘身后。
刚走到书肆后巷口,就听见前面传来吴起“醉酒”的呵斥声,声音故意扯得很高,带着几分蛮横:“店家!你这卖的是什么破酒!一股子酸味,根本不是邯郸的‘丛台春’!我要找你们掌柜的理论,退钱!”接着是酒肆伙计的阻拦声,伙计叫周七,带着几分不耐烦:“客官您别闹!这确实是上好的丛台春,您怕是喝多了,认错味了!”然后是“哗啦”一声脆响——吴起故意掀翻了酒肆门口的八仙桌,桌上的陶碗、酒壶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一地瓷片,酒液洒在地上,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守在书肆前门的三个暗哨果然被惊动了,领头的孙九眉头皱成疙瘩,脸上的刀疤都跟着抽动了一下,对着另外两个士兵道:“你们俩在这儿守着,眼睛盯紧点,别让任何人靠近书肆!我去看看——别是什么墨家的奸细故意闹事,搅咱们的局!”说完,他握紧手里的短刀,刀鞘在腿侧蹭了蹭,快步朝着酒肆走去,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另外两个士兵叫李六和王七,也伸长脖子,好奇地朝着酒肆的方向张望,眼睛瞪得溜圆,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连手里的刀都忘了握紧。
禽滑厘趁机加快脚步,走到书肆后巷的柴火堆旁——这堆柴火是附近居民用来过冬的,多是榆木与槐木,堆得有半人高,上面盖着块破旧的草席。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很光滑,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瞄准柴火堆旁蜷缩着的三只野猫,手腕一甩,“嗖”地扔了过去——石头正好砸在柴火堆的草席上,发出“哗啦”一声,草席被掀开,惊得三只野猫“喵呜”叫着,弓着背窜出后巷,尾巴竖得像根棍子。
藏在柴火堆后面的两个暗哨刘七和陈八立刻紧张起来,刘七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弩箭对准巷口,对着陈八压低声音道:“好像有东西!你跟我过去看看,别是奸细趁乱溜进来,坏了魏先生的事!”陈八点了点头,握着短刀跟在后面,两人举着兵器,小心翼翼地朝着柴火堆走去,脚步放得极轻,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贴着墙根的墨翟。
墨翟抓住这个空隙,脚步像猫一样轻,快速冲到书肆后门——这扇门是用松木做的,门板上刻着简单的回纹,门闩是榆木的,磨得发亮。他按照小石头说的暗号,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门板: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两下,节奏不快不慢,像春雨打在窗纸上。
门板很快被拉开一条缝,墨砚的脸露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岁,额角有三道深深的皱纹,是常年低头整理竹简压出来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显然是熬夜了,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眼神里满是警惕,压低声音问:“谁?暗号是什么?若说不出,我就喊暗哨了!”
“非攻。”墨翟报出暗号,声音压得极低,像风吹过竹简的轻响。墨砚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松开手,让墨翟进来,快速关上门,又用门闩牢牢闩住,才长长舒了口气,对着墨翟拱手行礼,动作带着几分急切:“先生!我终于等到您了!李掌柜昨日派小石头送信,说您今日会到邯郸,我从卯时就开始等,可没想到魏错提前派了暗哨盯着书肆,前门后门都有人,我根本没法出去接您,只能在柜台后打信号!”
墨翟跟着墨砚走进书肆,书肆里摆满了竹简,从地面一直堆到屋顶,分门别类码放着——左边是儒家典籍,右边是法家著作,最里面的角落堆着墨家的竹简,用蓝布盖着。空气中满是竹简的陈旧气味,混着淡淡的墨香,还有几分潮湿的霉味,显然是近日多雨,竹简受潮了。
墨砚引着他走到柜台后,柜台是用整块梨木做的,上面摆着砚台、墨锭与毛笔,还有几本翻开的竹简。他弯腰掀开柜台下的一块活动木板,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油纸,用来防潮。墨砚从里面拿出一卷竹简,竹简用细麻绳捆着,外面包着块深蓝色的绸缎,显然是精心保管的,他双手递给墨翟,声音带着几分郑重:“先生,这是邯郸城最新的布防图——是我托赵宫内的暗线刘九画的,他是赵宫的库吏,能接触到布防文书。上面标着赵军在各城门的兵力、狼窝谷到邯郸的驿道哨卡位置,还有赵王宫的守卫换班时辰,连宫墙上的箭楼分布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凑近墨翟,声音压得更低:“魏错这次联合赵胜,打的是‘抓墨家奸细、夺连弩图纸’的旗号,实则是想借赵王的手,端了咱们墨家在邯郸的所有暗点,好向乐羊邀功。我已经让其他五个暗点的兄弟暂时隐蔽了,没敢轻举妄动,就等着您来拿主意!”
墨翟接过竹简,手指轻轻解开麻绳,展开绸缎——竹简是用两年生的楠竹削的,质地坚硬,上面用狼毫笔蘸着松烟墨画得清清楚楚:赵军在西门驻兵五百,分五队守城门,每队一百人;南门三百,多是老弱兵卒;东门四百,配着十辆战车;北门六百,是精锐骑兵;狼窝谷的驿道上,每隔十里有一个哨卡,每个哨卡驻兵二十人,配着两匹快马传信;赵王宫的守卫分四队,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和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是换班的空隙,守卫最松懈,只有两队人巡逻。
墨翟心里一喜,这布防图正是他们最需要的——只要趁申时换班的空隙,扮成杂役混进赵宫,就能在宣政殿外拦住议事结束的赵王,直接说清“秦墨联手非为攻伐,实为制衡列国”的利害。他刚要把竹简卷起来,塞进怀里,就听见外面传来孙九的呵斥声,声音带着几分怒气:“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刚才是不是有奸细进来了?我刚从酒肆回来,就见后巷的柴火堆动了,地上还有新鲜的脚印!”
接着是刘七和陈八的辩解声,带着几分慌乱:“孙哥,我们去看了,就是几只野猫撞翻了柴火堆,脚印是我们刚才踩的,真没奸细!”然后是门板被敲响的声音——“咚咚咚”,孙九的拳头砸在后门上,力道很大,门板都跟着晃了晃。
墨砚的脸色瞬间变了,额角的汗珠掉得更快,他连忙对着墨翟道:“先生,您快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后院有棵老榆树,树干上有不少枝桠,您顺着树爬出去,就能绕回清风茶馆——我来应付他们,就说刚才在后院浇菜,没听见动静!”
墨翟点头应下,跟着墨砚快步走到后院——后院不大,约莫一丈见方,地上种着几畦青菜,绿油油的,刚浇过水,泥土还湿着。院子角落里种着棵老榆树,树干粗壮,需要两人合抱,枝叶繁茂,像把撑开的大伞,树下果然有个半尺宽的狗洞,洞口用石板盖着,显然是墨砚特意留的。
墨翟弯腰掀开石板,快速钻进狗洞——洞壁很光滑,是常年被猫狗蹭出来的,泥土带着潮湿的凉气。他刚从洞那头爬出去,就听见书肆里墨砚故意提高声音的对话:“谁啊?后门锁着呢!我刚才在后院浇菜,没听见动静,这就来开门!”
墨翟不敢耽搁,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抓住老榆树的枝桠,像猴子一样快速爬上去——他早年在鲁地学馆时,常爬树摘果子,动作很麻利。爬到墙头的高度,他纵身一跃,落在墙外的小巷里,脚刚沾地,就朝着清风茶馆的方向跑去,贴着墙根,尽量不发出声音。
刚跑到巷口,就见吴起和禽滑厘已经在茶馆门口等着了——吴起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抓痕,是故意和酒肆伙计拉扯时弄的,儒衫的袖子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胳膊;禽滑厘则挑着竹简担子,装作刚从别处讨水回来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个空陶碗,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顺利”的信号,快速走进茶馆,回到靠窗的位置。王小六立刻颠颠跑过来,脸上带着苦色,布巾都忘了搭在肩上:“客官,刚才那位闹事的是您的同伴吧?‘醉客来’的掌柜让我找您要赔偿——掀翻了一张八仙桌,摔了五个陶碗、两个酒壶,一共要五十文钱呢!”
吴起笑着从怀里摸出五十文钱,钱串子上还系着红绳,递给王小六:“不好意思,我那兄弟确实喝多了,冲撞了贵邻,这点钱你拿去赔给‘醉客来’的掌柜,就说我们赔罪了。”王小六接过钱串子,数了两遍,才笑着道:“多谢客官!我这就给您送去!”说完,颠颠跑了。
墨翟从怀里掏出那卷布防图,轻轻铺在桌上,竹简展开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指着上面的赵王宫区域,对着两人道:“顺利拿到布防图了!上面标着赵王宫的守卫寅时和申时换班,咱们就选申时——申时正是赵王在宣政殿议事结束的时辰,他会从宣政殿回内宫休息,路上要经过御花园的石桥,咱们就在石桥旁拦住他,说清利害。”
吴起凑过来看了眼布防图,手指点在“宣政殿”三个字上,点头道:“申时换班,守卫要从四队减到两队,巡逻的间隙会变大,咱们扮成赵宫的杂役——我和你扮成挑水的,禽滑厘扮成送竹简的书童,混进去最稳妥。我早年在魏宫当过三年兵,熟悉宫城的规矩,知道杂役走哪条道、什么时候换班,能领路。”
禽滑厘也兴奋地拍了拍竹简担子,左袖晃了晃:“我这担子正好能装样子!赵宫的书童每天申时都会给各殿送竹简,我跟着你们走,卫兵肯定不会怀疑——我还能帮你们拿着布防图,藏在竹简里,安全得很!”
三人正低头商量着细节,突然听见巷口传来玉牌碰撞的“叮咚”声——魏错带着赵虎、钱五两个护卫,从赵宫的方向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卷新的竹简,用黄绸带捆着,显然是赵王给的密令,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眼神里满是志在必得,显然是从赵王那里得了好处。
他径直走进“醉客来”酒肆,没一会儿,就见孙九匆匆跑进去,对着他单膝跪地,压低声音汇报着什么——从孙九的手势来看,应该是汇报“书肆后门无异常,柴火堆只是野猫惊动”的消息。魏错听完,挥了挥手让孙九退下,嘴角的笑更浓了,还端起酒杯对着窗外举了举,像是在庆祝。
墨翟心里一紧,快速把布防图卷起来,用绸缎包好,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对着两人道:“魏错回来了,肯定会加派人手盯着暗线,咱们不能再待在这儿。先回茶馆后院躲一躲,等天黑透了,再让墨砚派人来接咱们去隐蔽点——今晚好好准备杂役的衣服和工具,明日申时,准时进赵宫!”
两人点头应下,跟着墨翟起身,掀开茶馆后院的布帘走了进去。后院不大,堆着些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角落里有间小柴房,门板是松木做的,上面挂着把铜锁,显然是王小六用来歇脚的地方。墨翟从怀里摸出根细铁丝——这是他早年学墨家机关术时练手用的,轻轻捅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一声,锁开了。
三人走进柴房,关上门,外面的喧闹声立刻小了许多,只剩下风吹过柴火堆的“沙沙”声。柴房里很干净,地上铺着层干草,墙角放着张矮木桌,桌上还有个没吃完的麦饼。墨翟靠在柴房的木板墙上,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布防图,又摸了摸腰间的“非攻”铜令牌——令牌是师父亲手用青铜打造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上面的“非攻”二字刻得极深,冰凉的铜质贴着掌心,像一颗定心石,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明日申时的赵宫之行,才是真正的硬仗——魏错肯定会在宫门口加派人手,赵王对墨家的猜忌也未消除,但只要能见到赵王,把“非攻”的道理说清楚,阻止列国联盟攻伐,哪怕有风险,也值得。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柴房的缝隙,在干草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墨痕。茶馆里的喧闹声还在继续,酒肆里魏错的笑声偶尔飘过来,带着几分狂妄,像一根绷紧的弦,预示着明日的交锋,注定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