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洒下，千百年来始终未变。它将漆黑的路面照得亮堂，也让捡骨婆婆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凌乱——黑灰白交织，更显她的沧桑。天眼中那个灵秀鲜活的姑娘，如今只剩记忆里的残影。
再看放好粥碗的年轻公子，目光里有担忧、有腼腆，更多的却是茫然，唯独没有半分怀念与爱恋。“是我说错话了吗？”他不好意思地看向众人，抿唇一笑——色如春风拂柳，笑若芳菲满林，没人能对这样的公子生出厌恶。
一老一少，一丑一美，命运何其残酷。我心中恻然，良久才听见捡骨婆婆颤声问：“你只记得这些吗？”
年轻的魏郎眼神温和，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她：“抱歉，我不大记得活着的事，唯一的记忆就是穆娘你打开棺材，让我脱离坟地。”说到这，他轻笑，“现在再叫穆娘，是不是不尊重？该叫穆婆婆才对。”
我倒抽一口冷气。捡骨婆婆佝偻的身子晃了晃，云浮公主也狠狠闭眼，攥紧了白骨将军的胳膊——多残忍啊！昔日愿为彼此豁命的恋人，如今对面不识，心上人甚至要叫她“婆婆”。我揪心看着捡骨婆婆，连劝说的话都显得多余。
深夜里，没人敢看捡骨婆婆的神色，只听魏郎欣喜地说：“婆婆，这些年劳您记挂，逢年过节的供奉让我的魂魄撑到现在。可我这孤魂野鬼的日子没意思，听说放下执念就能投胎，可我明明没执念，却只能在黑暗里徘徊……您知道怎么确定执念、怎么放下吗？”
话音落，捡骨婆婆眼中滚下两行浑浊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满是凄凉——像心碎，又像仍存一丝希望。魏郎不再说话，担忧地走上前，伸出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粗糙的脸，轻声说：“别哭。”
捡骨婆婆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这声安慰，多像多年前她被村民追打时，他给的温情。那时她是山间普通少女，与如天上月的他云泥之别；如今，他仍是她的心头月。她收回手，趁魏郎低头时掏出手帕擦泪，努力坐直身子：“若你不知道执念是什么，或许是遗忘的记忆里有重要的事——比如答应和某个女子相守，她没来见你，你便没法投胎；又或者，你生前有未完成的事。”
“可我忘了所有，执念还在吗？”魏郎不解。
“在的。”捡骨婆婆后退一步，静静用眼神描摹他即将消散的身形，满眼温柔，“那是你死前最重要的心愿，完成了、没牵挂了，才能顺利投胎。”
魏郎面露苦色：“我连记忆都没有，怎么知道执念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捡骨婆婆说，“心有执念，日常生活里会下意识贴近它。”
魏郎一脸茫然：“可我从棺材里出来后，记忆全失，没一个朋友——他们最后都会忘记一切、慢慢消散。这么多年，我唯一记在心里的只有婆婆你，想不通还有什么执念。”
这话像重锤击中捡骨婆婆，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而后后退两步，背过身去，声音颤抖、满脸是泪：“你再用心想想……或者，我再多为你收集香火，不急着投胎。”
可魏郎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婆婆，你是捡骨婆婆，捡骨时不会刨别人的坟墓棺材吧？”他说得很慢，仔细回想多年记忆，下意识确认，“我的执念跟你有关，对吗？”他喃喃着陷入回忆，“近年灵性消散，记忆也模糊了，只恍惚记得被困在黑暗的棺材里，直到有人趁暮色掀开棺盖——我第一眼见到了那位姑娘，她面目清秀、神情憔悴，头发乱糟糟的，双眼红肿地看着我，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知为何，我也心头一痛，见不得她流泪，赶紧钻出棺材。明明自己心里也满是失落痛苦，却还是努力对她笑：‘多谢姑娘，是你救了我吗？’”
“那一瞬，她红肿眼睛里的光彩全没了，像所有信念都碎了，面色苍白地后退一步——那份绝望和凄凉，连我现在回想，都莫名心痛。过了好久，才听见她压低声音说：‘是的，魏郎，你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