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心中猛地一跳。梦中阿玉哥哥的话语清晰回响——“寺中奇遇,高人指点迷津”……难道应在此处?她看着眼前这灵动的孩子,狐疑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小弟弟,你说的是何人?真有这般神通?”
孩子眼中碎金一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姐姐别问,跟我走就是。保管你见了,就知道不虚此行!”他顿了顿,忽然凑近玉环耳边,声音带着雨后青草般的微凉气息,“我知道,阿玉哥哥摔下鹰嘴崖那天,怀里还揣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桂花糕呢……姐姐当时,是不是在跟他赌气呀?”
轰!玉环如遭雷击!五年来的痛楚和悔恨瞬间涌上心头——那天,阿玉捧着她最爱的桂花糕,小心翼翼递过来,她却因一点小事,负气扭过头去……那油纸包里的甜蜜,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你怎么知道?!”玉环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孩眨眨眼,笑容依旧干净:“我还知道更多呢。比如,那截缠在他脚踝、害他失足的麻绳,如今就藏在林知府书房第三块地砖下面……姐姐,想知道是谁放的么?跟我来!”
“带路!”玉环眼中瞬间燃起决绝的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毫不犹豫地站起身。
三人出了大殿,绕过佛堂,走向寺院后山。越往里走,绿意越浓,翠竹成林,沙沙摇曳如低语。阳光被茂密的竹叶筛下斑驳光影。忽然,阿忘在一处幽静的山坳前停住,绿竹掩映间,竟露出一扇小小的、橘黄色的院门,颜色鲜亮却不刺眼,像初升的朝阳,静静立在那里。
“到了!不过,”男孩回头,小脸一板,指着双儿,“姐姐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着。”
玉环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橘色的门扉。一股清雅宜人的异香扑面而来,带着阳光和草木的暖意。厅堂不大,布置得简洁雅致。正中央的竹榻上,端坐着一位女子。她头戴一顶小巧的金冠,璎珞垂落,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白玉般的下颌。日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金冠璎珞流转着温润的光晕,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辉里,圣洁而安宁。
“玉环小姐,请坐。”一个空灵悦耳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盘,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玉环依言坐下,心中惊疑不定:“仙子…您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那光中的神秘女子微微颔首,声音悲悯而温和:“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更知你心中的悲苦与执念。十四岁那年,林知府强占你时,那句撕裂你心扉的‘横竖是自家骨肉’,如同烙印;阿玉坠崖时,你未能接过的桂花糕,成了日夜噬心的悔恨……这些苦楚,沉重如山。”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同情,却无半分窥探的阴冷,只有纯粹的悲悯,如同观世音垂怜世间苦难。
玉环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哽咽难言:“仙子……我……”
“莫哭,玉环。”女子的声音更加轻柔,“你可知,阿玉咽气前最后一声呼唤,并非‘环儿’?”
玉环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不是环儿?那…那是什么?”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是‘回家’。”女子轻轻道,“他念的是‘回家’……他想回到有你的地方,哪怕只剩魂魄。他从未怨你,只有不舍和牵挂。”这温柔的话语,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玉环心中筑起的冰墙。原来,阿玉至死牵挂的,是他们的“家”,而非怨恨她的赌气!五年来沉重的自责,在这一刻被轻柔地拂去了一层。
玉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伏在地,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不再是困兽的绝望呜咽,而是释放了积压多年的悲痛。
“痴儿……”女子轻叹一声,广袖微动,一个古朴雅致的乌木匣子滑落至她掌心。匣身线条流畅,镶嵌着七颗晶莹剔透、如同凝固朝阳般的血珀,开合处似乎萦绕着淡淡的、粉霞般的雾气,温润而不妖异。
“此物名‘血珀宝盒’。”女子将它轻轻递向玉环,“它并非凶戾之物,而是聚引‘真相’与‘因果’的灵引。你将它带回,须如此……这般……几日后,你所追寻的答案,自会以它应有的方式呈现。那害你阿玉的凶手,也终将无处遁形。”
玉环颤抖着双手,无比郑重地接过木盒。入手温润,带着一丝暖意。就在她接稳的瞬间,盒内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花瓣飘落般的窸窣低语声,转瞬即逝。
“仙子大恩,玉环没齿难忘!若能替阿玉哥哥伸冤,信女愿……”玉环感激涕零,俯身欲拜。
“不必言谢。”神秘女子温和地阻止了她,声音带着一丝超然,“你——回去吧。”
玉环深深一拜,将宝盒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沉甸甸的希望。她唤进双儿,拿出银两欲作酬谢。
神秘人却轻轻摇头:“此物非金银可换。去吧,循心而行,自有天助。”
玉环再次拜谢,带着满心的震撼与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光明指引的笃定,与双儿一同退出了那间充满暖光与异香的屋子。
归途穿过幽静的山谷。来时明媚的阳光似乎被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山岚笼罩,光线变得朦胧柔和。抱着血珀宝盒的玉环,心潮澎湃。
“小姐!快看地上!”双儿忽然指着地面惊呼。
玉环低头,只见一丝极其淡薄的、仿佛被霞光染过的粉红色雾气,正从盒子的缝隙中若有若无地逸散出来,在湿润的泥地上,留下了一道极淡、如同朝露痕迹般的印记,向前延伸。
玉环的心猛地提起,顺着那印记抬头望去——
朦胧的雾气深处,一个青衫身影若隐若现。衣衫有些旧了,身形却依稀是那个刻骨铭心的模样。那身影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向着某个方向伸出手臂,姿态温柔,仿佛在无声地指引方向,又像是在道别。阳光透过雾气,给他模糊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阿玉哥!”玉环心头剧震,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忍不住就要朝那身影扑去。
那身影却在她呼唤的瞬间,如同被风吹散的薄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流动的山岚雾气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山谷中沙沙的竹叶声,和玉环怀中那静静躺着的血珀盒。
就在此时,远处玉女观的檐角上,一串小小的铜铃在无风的空气中,发出了一声清脆悠扬的轻鸣,余音袅袅。
观内,正在小炉旁煎药的伐恶,手中的药杵“啪”地一声,轻轻折断了。她神色凝重,蘸着溅落在石案上的褐色药汁,指尖疾书,留下几个清隽有力的字迹:
血珀盒启,因果自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