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忙音像针一样扎在林薇的耳膜上。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血液却仿佛在血管里沸腾。
黄铜钥匙。周国华在找它。
这意味着他还不知道李泽已经自首并交出了钥匙。他还抱有拿回证据、掩盖罪证的希望。
床上,周永斌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尊被悲伤和震惊凝固的雕塑。父亲是幕后黑手这个事实,显然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林薇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那一点同情很快被更强烈的警惕压过——即使他也是受害者,他的隐瞒和那十五分钟的空白,依然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忽视的裂痕。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永斌,”她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我出去买点吃的。”
周永斌没有回应,仿佛已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薇不再犹豫,拿起包,快步走出家门。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暖意,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气。她没有去超市,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市第七中学。”她对司机说。周国华退休前就在七中任教。
她需要确认那个所谓“同事”的存在,更需要知道,周国华到底在档案室藏了什么,需要动用这把黄铜钥匙。那把钥匙对应的寄存柜里放着酬金,那档案室里藏的,会不会是更关键的东西?比如,他策划这一切的动机,或者…其他秘密?
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正值假期,校园里很安静。林薇凭着记忆(以前周国华带她参观过)走向行政楼。档案室在二楼尽头。
走廊空旷,脚步声回荡。档案室的门锁着。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找谁啊?”一个略带警惕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
林薇心里一紧,迅速转身,脸上挤出一个礼貌而略带焦急的笑容:“大爷您好,我是周国华老师的儿媳妇。他之前退休的时候,好像有份挺重要的个人材料落在档案室旧柜子里了,托我过来帮他找找。他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过来。”她故意模糊了“同事”的说法,直接搬出了周国华,增加可信度。
“周老师啊?”保安大爷神色缓和了些,“他确实在档案室有个放私人物品的旧柜子。不过档案室有规定,不能随便进…”
“大爷,帮帮忙吧,”林薇适时地露出恳求的表情,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钞票,不动声色地塞过去,“就一会儿,找到就走。老爷子在家等着急用,好像是以前的一些病历什么的…”她编了个合理的借口。
保安大爷犹豫了一下,四下看了看,飞快地将钱揣进兜里,掏出钥匙串:“快点啊,别动其他东西。”
“哎,谢谢您!”
门开了。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光线昏暗。林薇按亮手机电筒,根据保安大爷指的方向,在角落找到了一排老旧木质储物柜。其中一个柜门上挂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锁。
她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周国华旧房间抽屉里找到的几把备用钥匙——刚才出门前,她特意去翻找的。一把,不对。又一把,还是不对。第三把…咔哒。
锁开了。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
里面东西不多。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落满了灰。还有一个…用软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她先拿起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解开缠绕的棉线,她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旁边一张积灰的桌子上。
是照片。很多张旧照片。还有一些发黄的剪报和文件。
她拿起最上面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周国华,和一个穿着时髦、笑容明媚的年轻女人的合影,两人姿态亲昵。这个女人…不是她婆婆!林薇从未见过。
她快速翻看其他照片,大多是周国华和这个女人的,背景各异,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还有一些是一个小男孩的照片,从婴儿到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隐约能看出周国华的影子,但更像那个女人。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些剪报。是几十年前的本地新闻,报道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白丝巾连环勒杀案”。凶手专挑深夜独行的年轻女性下手,用白色丝巾勒毙,手法干净利落,始终未被抓获。报道旁边还配了模拟画像,是一个戴着帽子的模糊男性侧影。
林薇的目光凝固在最后一份文件上。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的复印件。委托人:周国华。鉴定对象:周国华与一名叫“周明”的男孩。结论:支持周国华是周明的生物学父亲。
周明…那个照片上的男孩?
周国华有一个私生子!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些“白丝巾连环勒杀案”的剪报上,心脏狂跳。白色丝巾…勒杀…时间点是几十年前…周国华保留这些…难道…
她猛地抓起那个用软布包裹的长条物体。入手微沉。她一层层打开软布。
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把保养得极好,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手枪。
林薇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将东西脱手。
手枪!周国华一个退休教师,为什么会在学校档案室藏着一把枪?!还有这些照片、剪报、亲子鉴定…
私生子…几十年前的悬案…手枪…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条冰冷的线串联起来。
周国华就是几十年前那个“白丝巾杀手”!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周明。张建国的死,和这些旧事有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手机将照片、剪报和亲子鉴定报告全部拍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所有东西恢复原状,包括那把用软布包好的手枪,锁好柜门。
走出档案室,她对守在外面的保安大爷道了谢,匆匆离开学校。
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林薇看着手机里拍下的证据,浑身发冷。周国华不仅仅是一个雇佣杀人的主谋,他很可能还是一个潜伏了几十年的变态杀人狂!张建国的死,用的也是白丝巾勒毙…这是模仿,还是…仪式性的重现?
张建国和几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和周国华的私生子周明有关?
她必须查下去。
回到家,天色已近黄昏。周永斌依旧待在卧室里,没有动静。
林薇走进书房,反锁上门。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周明”这个名字,结合周国华的信息,以及那些剪报的大致年份。
网络上的公开信息很少。她尝试了各种组合搜索,几乎一无所获。
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个极其隐蔽的、需要翻墙才能访问的境外数据库链接跳了出来。那是一个专门收录悬案和未登记人口信息的灰色网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输入“周明”,关联“周国华”,限定地域和时间范围。
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周明,生于1978年。母亲:白慧(已故)。备注:该人员于1995年失踪,疑似与多起悬案有关联,曾使用化名“李泽”活动。
李泽!!!
那个自首的凶手,就叫李泽!
周国华的私生子周明,就是李泽!他用了化名!
所以,不是雇佣!是周国华指使自己的亲生儿子李泽(周明),杀害了张建国!而李泽现在自首,是为了保护父亲?还是…另有隐情?
张建国和李泽(周明)之间又有什么恩怨?为什么周国华要指使儿子杀他?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漩涡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她继续搜索“张建国”与“周明”或“李泽”的关联。这一次,她换了个思路,搜索张建国早年经商前的经历。
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本地新闻短讯被她挖了出来:二十多年前,张建国曾卷入一场工地纠纷,当时他还是个小包工头。纠纷中,一名叫“白慧”的女工意外坠亡,事后被认定为自杀,家属得到一笔赔偿私了。
白慧!
周明(李泽)的母亲,就叫白慧!已故!
所以…张建国和周明(李泽)之间有杀母之仇?!周国华是为了给旧情人和儿子报仇?
逻辑似乎通了。周国华因为旧情人白慧的死(可能与张建国有关),心怀怨恨。多年后,他指使与张建国有杀母之仇的私生子周明(化名李泽)去报仇,并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将嫌疑引向自己的儿媳和儿子…这既能报仇,又能…摆脱什么?
摆脱什么?
林薇想起周永斌说过,那八十万是周国华让他去借的。周国华需要钱?给谁?给周明(李泽)?
还有那些白丝巾连环案…周国华保留那些剪报,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凶手而感到…自豪?还是另有原因?
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冰山的一角,但水下那庞大的阴影,依旧令人胆寒。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那个“同事”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林女士,钥匙找到了吗?我这边事情快处理完了。”
周国华在催了。
林薇看着短信,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回复:“找到了。您看约在哪里方便?我给您送过去。”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今晚八点,城东废弃的第七纺织厂仓库。一个人来。”
城东废弃纺织厂…一个绝佳的,进行非法交易或者…灭口的地方。
周国华果然没安好心。他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或者,他拿回钥匙的同时,就没打算让知道钥匙存在的“儿媳妇”继续活着。
林薇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去,危险至极。不去,打草惊蛇,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全部真相,也无法摆脱这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境地。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周永斌…他能相信吗?能依靠吗?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
她拿起另一部不常用的旧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然后找出一个微型U盘,将手机里拍摄的关于照片、剪报、亲子鉴定报告的所有证据,以及她梳理的时间线和猜测,全部备份进去。
她写了一张简短的纸条,和U盘一起,塞进了一个信封。然后,她走出书房,敲响了卧室的门。
“永斌,”她隔着门板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可能晚点回来。餐桌上有吃的,你记得吃。”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林薇将信封压在了客厅茶几的花瓶底下。如果她今晚回不来,这或许能成为指向周国华罪证的线索。
晚上七点五十,林薇打车来到了城东废弃的第七纺织厂。周围一片荒凉,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勾勒出厂房破败的轮廓。夜风吹过空荡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她付了车钱,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下个路口,才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防狼喷雾和那个旧手机(开着录音),走向约定的仓库。
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破败的屋顶缝隙漏下几缕,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有人吗?”林薇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没有回应。
她打开手机电筒,光柱扫过布满蛛网和废弃机器的空间。
突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腰。
“别动,别叫。”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周国华!
林薇身体瞬间僵硬。
“钥匙呢?”周国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在…在这里。”林薇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黄铜钥匙,但没有立刻递过去,“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国华冷笑一声,另一只手粗暴地抢过钥匙:“为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把手机交出来。”
林薇心里一沉。他果然谨慎。
她慢慢拿出那个旧手机,递了过去。周国华看也没看,直接扔在地上,一脚踩碎!录音中断了。
“还有吗?”他逼问,枪口用力顶了顶。
“没…没有了。”林薇声音发颤。
“很好。”周国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满意,但枪口并没有移开,“林薇,别怪爸心狠。要怪,就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怪你挡了路。”
他要灭口!林薇的血液瞬间冰凉。
就在周国华手指似乎要扣动扳机的瞬间——
“砰!”
一声枪响,划破了仓库的死寂!
但中枪的不是林薇!
周国华发出一声闷哼,抵在她后腰的枪口猛地一松。他踉跄着向前扑倒,手里的枪和刚拿到的那把黄铜钥匙都脱手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林薇惊骇地回头,借着月光,看到周国华倒在地上,后背靠近肩膀的位置,一个弹孔正在汩汩冒血。
仓库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是周永斌!
他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还冒着细微的青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父亲。
“永…永斌…”林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永斌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周国华身上。
“为什么…”周永斌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为什么要杀张建国…为什么要陷害我和薇薇…为什么…连妈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你都要利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绝望和愤怒。
林薇愣住了。妈留下的念想?是指…那两条白丝巾?她记得周永斌说过,那白丝巾是他生母的遗物…
周国华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儿子,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扭曲诡异的笑容:“为…为什么?呵呵…因为你…你们…都该死…都欠我的…欠小明的…”
“小明…周明?你的私生子?”周永斌嘶声问道,枪口微微颤抖。
“没错…”周国华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小明才是我…最优秀的儿子…可他被张建国那个混蛋逼得走投无路…白慧的死…也是张建国害的!我为他们报仇…天经地义!”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拖下水?!”周永斌怒吼。
“为什么?”周国华咳出一口血,笑容更加狰狞,“因为…我需要一个完美的替罪羊啊…你,我的好儿子,有动机(欠债),有机会(停车场时间),还有…你妈那条该死的丝巾,正好可以用来作案,多完美…咳咳…至于林薇…她知道得太多了…而且,只有把你们都卷进来,警察才会被误导,才不会查到小明头上…才能保住我周家…最后的血脉…”
最后的血脉…在他眼里,周永斌这个婚生子,根本不算血脉?
周永斌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林薇也感到一阵恶寒。周国华的心理已经扭曲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那…那几十年前的白丝巾连环杀人案…”林薇忍不住颤声问,“也是你做的?”
周国华猛地看向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是又怎么样?那些女人…都像白慧一样…不干净!她们都该死!我用白慧最喜欢的丝巾送她们上路…是成全她们!”
他承认了!他亲口承认了!
仓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周国华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周永斌举着枪,对准地上的父亲,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毁灭一切的冲动。
林薇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红蓝闪烁的光透过破败的窗户照射进来,瞬间将昏暗的仓库映得光怪陆离。
警察来了!
是那个保安大爷报了警?还是她留下的信封起了作用?
周永斌像是被警笛声惊醒,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却依旧眼神疯狂的父亲,又看了看手里冰冷的枪,最终,那紧扣扳机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颓然地垂下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向林薇,眼神复杂难言,充满了疲惫、悔恨和一丝解脱。
“对不起,薇薇…”他哑声说。
林薇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丈夫,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警察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了现场。救护人员抬走了周国华。赵警官走到林薇和周永斌面前,目光扫过地上的两把枪和那把黄铜钥匙。
“林女士,周先生,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了。”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林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知道,一切远未结束。周国华的罪行,李泽(周明)的自首动机,周永斌开枪的性质…还有那两条纠缠在一起、沾满罪恶与阴谋的“致命白丝”背后,所有的真相,都将在阳光下,接受最终的审判。
而她,终于从那张巨大的网中,挣脱了出来,尽管浑身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