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廊如同最坚韧的蛛丝,牢牢缠绕着莫无咎濒临崩溃的信念。画面中那场冰冷暴雨里的微弱暖意,与此刻他执掌的、意图焚尽一切的净世之火,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
“假的!都是假的!这软弱无用的过去,早就该被焚尽!”莫无咎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手中由火焰凝聚的审判之剑疯狂挥舞,道道烈焰斩向空中的记忆投影,试图将这动摇他心志的根源彻底撕碎!
然而,那被斩碎的投影光屑,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蒲公英种子般飘落,每一片碎片在触地的瞬间,都化作了一声声清脆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孩童笑声,在这片被火焰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轻轻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嘎——!”
就在这时,一直在火环上空盘旋的焚契鸦,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它仿佛也承受不住这真实情感的冲击,猛地从空中坠落。在它彻底被火焰吞噬前,它用尽最后力气,将爪中一直紧抓的最后一片契约残片,抛向了陈凡。
陈凡伸手接住。那残片触手温润,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的约定力量。他定睛一看,呼吸骤然停滞——这并非影渊会或任何邪恶契约,而是一张极其古老、边缘焦黄卷曲的“人间驿站共管协议”残页!签署方,赫然是他的父母!而在协议的担保人与见证者一栏,除了其他几位早已逝去的守门人长老之名,还有一个清晰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指印,以及一行刚劲有力的批注:
【此子陈凡,心性纯良,身负宿慧,可继驿站大任,吾愿以性命担保。——莫无咎】
这行字,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射穿了所有谎言与偏执构筑的壁垒!
“嘶嘶……”
火环底部,熔岩翻涌,一条通体由暗红色晶石构成、散发着古老地脉气息的“地火蚓”钻了出来,它昂起头,口吐人言,声音苍老得如同大地本身:
“呜呼……可叹!昔年缔结盟约,非为画地为牢,拘禁万灵;实为张开双臂,庇护所有流离失所之魂。然今之守门者,忘却初心,舍本逐末,竟自甘堕落,化身为看守牢笼之狱卒矣!”
地火蚓的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
陈凡瞳孔剧烈收缩,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几乎从不离身、看似普通的《神魔公寓租赁合同》!这本由系统生成,他一直以为是工具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完全不同。
他飞快地翻到合同末尾,那原本一直是空白、等待房东签署承诺的栏目——
此刻,竟悄然浮现出了两行他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笔迹!那是他父母的字迹!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决绝:
【愿以吾身为墙,阻世间风雨;】
【护所有迷途之灵,终得归家。——陈氏夫妇 绝笔】
原来,这栋公寓,这份权柄,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赐予,而是父母用生命为他铺就的道路,是他们守护理念的延续!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陈凡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泪意,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狂放与不羁,“莫无咎!你口口声声说我破坏规则,说我窃据天命!可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真正的规则,从来不是你手中那把想要烧尽一切的审判之剑!也不是那些冰冷的、用来束缚人心的锁链!”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份看似朴素的租赁合同,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天地之间:
“真正的规则,是包容!是这张——谁都有资格前来,签下自己名字,选择一个‘家’的——租!约!”
话音未落,陈凡并指如剑,猛地点向自己的心口,逼出一滴蕴含着自身最本源意志与所有住户信念的赤金色心头血!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份租赁合同的空白处,铿锵有力地补写了第七条,也是最终的一条公约:
【凡入此楼者,无论前尘,不论种族,皆为家人!生死与共,福祸同担,永不背弃!——房东:陈凡】
“嗡——!!!”
整座庞大的净世火环,随着这第七条公约的落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与震颤!仿佛其存在的根基受到了根本性的冲击!
与此同时,远在城中的神魔公寓,爆发出冲天的金色愿力光柱!所有住户,无论人、妖、灵、祖,此刻心念前所未有地统一,那磅礴的、温暖的、代表着“守护”与“家”的信念之力,如同百川归海,跨越空间,疯狂涌入陈凡手中的合同,涌入他那滴心头血写就的公约之中!
小灵的虚影在这一刻凝实到了极致,她首次做出了一个超出系统逻辑的动作——她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枚由无数细微愿力光点构成的、正在蓬勃跳动的虚幻心脏,将其郑重地、缓缓地嵌入陈凡左臂那布满裂痕的承渊臂铠最核心的裂缝之中!
“恭喜你,房东大人。”小灵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人性化”的、带着欣慰与崇敬的表情,“你终于触及了本质——系统,从未赋予你任何力量。它只是一个放大器,一个共鸣器,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帮你更好地听见、汇聚那些……愿意相信你,愿意将‘家’的梦想托付给你的……万千心灵之声。”
嗡!
承渊臂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而浩瀚的光芒,原本破碎的外壳彻底脱落、重组,最终化作一面造型古朴、却散发着永恒意味的心形护盾!护盾的正面,是一个巨大的、流转着万家灯火的“住”字;护盾的背面,则如同星辰般,铭刻着此刻所有神魔公寓住户的姓名!
陈凡手握那份已然化作金色法典般的租赁合同,脚踏虚空,一步步走向那狂暴震荡的火环核心。他不再去看莫无咎,而是将手中的合同,如同投递一封家书般,轻轻投入了那毁灭性能量最集中的一点。
“莫叔,”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不拆你的庙,也不毁你的火。”
“我只是觉得……你这破庙,该换个房东了。”
“轰——!!!”
合同融入火环核心的刹那,那足以焚城灭世的净世之火,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狂暴的赤红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温暖、明亮、充满生机的金色暖流!庞大的火环不再扩张,而是骤然向内收缩,所有的火焰能量如同温顺的溪流,顺着城市的地脉网络,平稳地注入、滋养着这片大地,驱散了所有的“魂灼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灵气复苏!
噗通!
莫无咎再也无法支撑,单膝跪倒在地,脸上那副象征着绝对秩序的面具,“咔嚓”一声,彻底碎裂、脱落,露出了一张布满新旧疤痕、却写满了无尽疲惫与悔恨的脸。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万年的冰封,从他眼中滑落,滴在焦灼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我……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像陈哥和陈嫂那样……为了守护这座脆弱的驿站……而死了……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陈凡走到他面前,没有嘲讽,没有胜利者的姿态,只是默默地俯身,将一枚闪烁着温润光芒的住户徽章,轻轻放在了他那沾满泪水和灰烬、剧烈颤抖的手心中。
“编号019,押金全免,租期永久。”陈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力量,“莫叔,下次……如果你还想跟谁探讨什么叫救赎,什么叫守护……”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痞气,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记得先来公寓前台,把拖欠的水电费和物业费结一下。咱们……亲叔侄,明算账。”
而在远处那片逐渐平息的火焰废墟中,那只本该死去的焚契鸦,竟抖落了身上的灰烬,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它叼起一片闪烁着微光的契约灰烬,振翅飞向未知的远方。它那新生的、带着淡淡金边的羽毛上,隐约浮现出一行娟秀的小字:
【原来……像我这样的……也能租个房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