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光芒万丈,困住万物。
非极端情况下,鬼斧神工是不会轻易与杨它动手的。这一点崔花雨自然心知肚明。实际上她也理解杨它——他将母子矛盾、乃至绿洲乱相归咎于梅花听宇也有一定的道理。既然如此,就不能让这场仗发生。她毫不犹豫地腾身而起,落在双方之间:
“杨兄弟说得好,就让年轻人自行解决。”
杨它说:“看上去你并没那么废物。”
鬼斧点晕了许多欢。这个做法正确无误,否则他们生命中的女神将香消玉殒——假设人间有一万种死法,那么气死将位列最惨死法前三。神工挪了挪身子,挡住打在许多欢脸上的光线。
崔花雨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证明她已经想通了——也终于理解了墨自杨的选择,甚而埋怨自己的冲动。话虽如此,但她不悔此行,也不虚此行,因为这让她懂得了什么叫做尊严。人的一生可能无法完全靠自己而活着,但靠自己无疑最具尊严。她说:
“我谨代表梅花听宇郑重宣布,自此,若非多欢前辈有难,我兄妹五人绝不踏足许多沙漠。也请杨兄弟自重。”
“这就是废物的解决方式?”
面对冷嘲热讽,崔花雨保持充分的克制:“谁是废物,言之尚早。因为大家彼此之间毫无了解。但你若是仅以武功为准则,那么我希望你出去走一走,结果会让你感到很遗憾。”
“你不敢打?”
“我没必要打。”
“你非打不可。”
“否则呢?”
“留人。事实上就算我娘不走,我也会留下你。许多沙漠与梅花听宇的恩怨是时候两清了。”
“想拿我当诱饵?不妨说说你的目的。”
“一个一个地打败梅花听宇那帮废物,让其乖乖地交出我姨娘。”
崔花雨笑了。有两层意思。一是自信,她自信这个江湖能打败墨自杨与易枝芽的人还没出现,甚至永远也出现不了;二也是自信,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杨它,但倘若动手,并为生死或荣辱一战,也绝不是一场一边倒的对决,再说在这机关重重的沙漠里,轻功优势更是一个加分项。她笑着从肩上卸下龟忍剑: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斤两能与我家兄弟一较高下?”
“结果会让你感到很遗憾。”
鬼斧发声:“望杨它公子三思,你不能无视你娘的感受。”
“小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神工却慢悠悠地说:“堂堂绿洲少主竟然恩将仇报,且趁人之危,他日你又有何脸面行走江湖?”
“请神伯伯把话说清楚。”
“就在地牢,为救你娘,小崔姑娘不惜赠以龟忍原气,损耗之大不说自明。请问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不是在救人。”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混蛋很多。”
“一个人如果没有特点,就永远都不会有出息。但在出息之前,随人怎么侮辱我都可以接受。”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大混蛋,老子被你逗笑了。”
“神伯伯终有一天会为今天的言论而感到羞耻。”
“不幸的是,现在我就为你的言论感到羞耻了。”
“别扯一些没用的嘴皮子。”许岢忽然抢在杨它身前,指了指崔花雨,“她是不是我娘的救命恩人有待考证,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未经绿洲公审,她悄然带走我姨娘。如何解决呢?”
又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一场。这算是给她机会了,对吧神伯伯?怎么打呢?我来跟她打。她是当今龟忍桂冠,而我只是个足不出户的无名小卒,这不叫趁人之危了吧?”
“悲儿出走乃你娘之意,许岢小姐颠倒黑白了。”
“我娘虽生为人杰,却也常常犯错,且一直在犯错。故而谁黑谁白,不是神伯伯一人说了算。”
对于鬼斧神工来说,许多欢就是真理。神工闻言大怒,但是被崔花雨劝住:“多谢前辈关照,小女接受挑战。”
“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好废物。”杨它说着闪过一边,让出战场。但走位有讲究——防备鬼斧神工出手干预。
从理论上讲,许岢的武功更高。不过寥寥数招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杨它眼里的自负变成了惊诧;而崔花雨心气大涨——殊不知缺少了一道原气的内力流反而一浪高过一浪,且收发随心所欲,运用速度及质量大幅提升。原来随着原气之脉连通丹田,原气在优化了内力结构后已经失去存在的必要,理同春蚕到死丝方尽。
无私奉献而换来意外收获,这也算是福报了。崔花雨不由又想起师父的临终遗言,揣摩着自己专属原气的性质。
这样一来全然弥补了差距,目前来看至少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拼。但在心理层面,占上风的无疑是崔花雨,而且她的功力仍旧处于有效的整合之中,简言之就是匀速增强,而且龟忍武学本身就擅长持久战。不得不说杨它兄妹的运气实在有点背,而不是不够强。但如果能汲取教训,对于行将踏足江湖的他们来说却是一件十足的好事。鬼斧就说:
“杨它公子可以鸣金收兵了。也希望你能引以为戒。”
神工也说:“你们今天这跟头栽得值。据我所知,四季歌五兄妹的武功一个更比一个强。”
杨它却笑了,但不是笑给鬼斧神工看的,而是自言自笑:“越是如此,我的战斗欲就越旺盛。”
神工痛苦地说:“求求你放过自己吧。绿洲到底中了谁的什么咒,养出的人一个比一个荒唐。”
“给我十年的时间,我还江湖一个无可挑剔的新绿洲。”
“你还是先还你娘一个自由的空间吧。”
“二位伯伯能否先回答小侄一个问题?”
“说。”
“作为杨不扬的情敌,为何你们也支持我娘救助他的那些废物儿子们?你们明知道,杨门就是一座扶不起的烂泥墙。”
鬼斧与神工相视而笑。鬼斧说:
“那不叫情敌。”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先说说你吧。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从了姓杨。”
“这叫痛定思痛,我以之鞭策自己。”
“不尽然吧。要我说,你想重新塑造杨门。你要让自己一个人的名字载入史册。所以,你排挤梅花听宇。”
杨它举起手,洒脱地摇着食指,不知道是在否定对方,抑或有其他含义。他说:“请鬼伯伯先回答我的问题。”
“杨不扬不是我们的情敌,因为他不配。但他的儿子木香沉是蒙兀室韦长生天神的传人,长生天门的主人,非救不可。”
“你们在给我下马威?”
“随你怎么理解。”
“在你们眼中,木香沉比我娘更重要?”
“缺一不可。”
“多谢赐教。”
“杨它公子同意放行了?”
“你们的小崔姑娘已经明确拒绝许氏的破解魔根之法了,故而小侄放不放行没有任何意义。”
“她是被逼的。”
“被逼的?只有废物才那般没用。”
神工插了一嘴:“杨不扬都没你贱。”
杨它又不可理喻地笑了:“是吗?我不认识他。”
又说:“他也是个废物。”
鬼斧神工难过地低下了头。
场上,崔花雨的攻势愈发猛烈。这是她从未采取过的战术,但这么做是因为找到了全身而退的办法。
跑路是最好的选择。第一,击败许岢不是她的目的,也实在不想再与不可理喻的杨它过多纠缠;第二,她的离去,或者说放弃诉求,许多欢不再两难,能够更加从容地决定自己的未来之路。
许岢手执那一把在许多欢手中成名的青丝拂尘剑,但与许多欢使用纯粹剑法有所不同,她能将青丝分段当作钢针出击。也正因为如此,方能抵住龟忍剑气的攻击,勉强不落下风。说勉强,是青丝毕竟有限。虽然她的一头飘逸秀发也能拿来用,但终究抵不住龟忍剑气的源源不断。出山第一战便遭遇大麻烦,首先输掉的就是心态。在崔花雨新一轮有如暴风雨般的狂攻中,她终于因为急躁而露出了巨大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