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前世棋缘
喧嚣散尽,窗外的都市霓虹与室内孤灯默然对望。
赵昭明独坐旅馆房间,夜风穿堂而过,带走了发布会的硝烟,却带不走心头那份跨越时空的滞重。指尖无意识划过粗糙的木质桌面,那触感,竟与记忆中那张被摩挲得温润的石棋枰,隐隐重合。
灯火昏黄,在他深沉的眼中投下摇曳的光影。他缓缓闭上眼,意识的舟楫逆流而上,驶向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岁月。
明,永乐年间。江南小院,杏花微雨。
年少的他(赵昭明,古名赵宸)与昭华,并非血亲,却比世间许多真兄妹更亲厚。乱世飘萍,相依为命。他是沉默护着她的兄长,她是照亮他孤寂世界的微光。
共度的岁月,浸着墨香与棋声。他于枰间推演黑白,她便在旁安静研磨,偶尔拾起一枚落子,指尖温凉。她不懂棋,却懂他眉宇间的每一次蹙起与舒展。
“阿哥,”她常托着腮,眼眸清亮如星子,“这楚河汉界红黑棋子,像不像我们?看似分明,却又缠在一处,谁也离不得谁。”
他闻言,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心底最柔软处被轻轻触动。那份渐生的、不容于世的朦胧情愫,被他死死按在横九纵十的棋道之内。
直至那日,他无意中在父亲遗落的旧匣底层,发现了那份过继文书。白纸黑字,冰冷如铁,宣告了他们之间并无血缘牵绊。
巨大的冲击之下,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惶恐与伦理的剧烈撕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开始刻意躲避,行棋愈发沉默,落子间尽是挣扎的痕迹。
昭华敏锐地察觉了他的疏远,却不明所以,眸中的星光一日日黯淡下去,染上哀愁。
然后,是那场猝不及防的恶疾。
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夺走了她所有的生气。她躺在榻上,面色灰败,气若游丝,仿佛窗外即将凋尽的杏花。
他跪坐在踏前,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手冰冷得让他心胆俱裂。什么伦理纲常,什么世情物议,在生死面前,渺小得可笑。他只想她活着。
“阿哥……”昭华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他脸上,声音细若蚊蚋,“别难过……若……若真有来世……昭华愿化身为树……历风霜雨雪,长……长成最好的木材……”
她剧烈地喘息着,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句,刻下永恒的誓言:
“然后……被制成棋子……永伴兄侧棋枰……看你……纵横捭阖……便……足矣……”
话音落,她的手无力垂下,眼睫阖上,再无生息。
那一刻,赵宸的世界,彻底失去了颜色。
便在此时,小院的门被无声推开。
一名缁衣老尼悄然步入,容色悲悯,气息却深不可测。她看了一眼榻上宛若沉睡的昭华,轻叹一声:“尘缘未了,执念化劫。此女与尔牵累太深,强留此间,恐神魂难存。贫尼可引她一线灵犀,寄于有缘之木,待风霜琢砺,或在他日重续残局。”
言罢,不等他回应,老尼俯身取走昭华鬓角一枚玉簪,袖袍轻拂,身形便如青烟般消散在细雨杏花之中。
只留下他,徒然伸着手,对着空荡荡的床榻,和那盘永远停留在中局的棋。
夜风骤急,吹得窗棂作响。
桌前的赵昭明猛地睁开眼,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桌面上。
掌心不知何时已紧握着一枚温润的木质棋子——那是他自幼便带在身边的唯一旧物,色泽沉静,木纹如命运的脉络。
没有棋局。
那是一场甚至来不及开始,便以最决绝方式中断的情感之局。盘上无子,却落满了无奈、憾恨与一个少女以生命和轮回为代价立下的、沉重无比的誓言。
执念如棋,困住两世魂灵。棋盘之上,从未只有输赢,更承载着跨越生死的诺言与未尽的守候。
他指腹摩挲着那枚棋子,冰凉的温度,仿佛还带着杏花微雨时节的气息,和那句“愿化身为棋,永伴兄侧”的呓语。
窗外,现代都市的车流划破夜幕,无声流淌。
而他的指尖之下,跨越数百年的棋局,似乎才刚刚露出一角真容。
欲知后事如何,倾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