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余烬微光
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一声闷响，如同为一段癫狂的执念画上了休止符。
赵昭明步出那栋压抑的建筑，午后的阳光扑面而来，刺目却无温。都市的喧嚣如潮水般重新涌入耳中，车流声、人语声，鲜活而真实，与身后那死寂的疯狂形成撕裂般的对比。
他没有停留，沿着人行道缓缓而行，背影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挺直，却莫名透着一丝洗尽铅华后的孤寂。恩怨已清，真相大白，仿佛一盘纠缠至中盘的大龙终于尘埃落定，留下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片巨大的、需要重新丈量的空旷。
媒体如嗅到血腥的鲨鱼群，瞬间蜂拥而上，长枪短炮几乎要戳到他脸上，问题尖锐而聒噪，试图从这具平静的躯壳里榨取出最后一点戏剧性的波澜。
“赵先生，对于林震的所作所为您有什么想说的？”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重回职业棋坛吗？”
“您如何看待林雪晴小姐在这件事中的角色？”
赵昭明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没有愤怒的控诉，也没有胜利的宣言，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无。那极致的平静，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静水，将所有喧嚣无声吞没。最疯狂的记者在他经过时，也不自觉地声音低了下去，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无需再言。棋已终局，落子无悔。言语在此刻，是最苍白无力的回响。
他的沉默，是最后的，也是最有力的棋步。
穿过几条街，身后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他拐进一条被时光遗忘的老旧小巷，巷口有一家不起眼的茶馆，招牌蒙尘。他推门而入，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沙哑的“叮咚”一声，仿佛一声叹息。
茶馆内光线昏黄，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只有零星几位老客，在氤氲的茶香里对弈，棋子落枰声轻不可闻。掌柜是位眉目慈祥的老人，看到他，并无讶异，只是用布满皱纹的手指了指最里面一个僻静的卡座，仿佛那是早已预留的位子。
赵昭明颔首，安然入座。很快，一杯清茶被无声地置于面前，热气袅袅，茶香清冽，如一汪小小的碧潭。
他没有喝，只是凝视着杯中之物，看茶叶缓缓舒展，沉浮不定，宛若命运的缩影。
脑海中，前世杏花微雨下的苍白面容，与今世发布会上那崩溃痛哭的脸庞，交替闪现。恨吗？那情绪早已在岁月的棋枰上被磨砺得光滑。怜吗？那代价太过沉重，无从怜起。一切爱憎怨愤，历经两世轮回，在真相大白的此刻，都化作了指尖一缕抓不住的茶香，最终只剩下一片无悲无喜的澄明。
他所追求的，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毁灭。
他所下的这盘大棋，赌上名誉、情感与岁月，求的不过是一个“明白”。
棋道明白，人心明白，恩怨明白。
如今，明白了。却也只余下余烬般的微光，足以照亮前路，亦清晰地照见身后的荒芜与寂寥。
他从怀中，再次取出那枚温润的木制棋子，轻轻置于茶桌之上。
棋子无声，却承载着千年的重量，诉说着未尽的故事。
茶馆角落的旧式收音机，电流声微响，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婉转苍凉，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
他静静听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茶馆的窗，越过小巷尽头那一方被切割的天空，看向了更遥远的虚空。
浮生若梦，棋局如梦。而执棋者，亦在梦中。
他终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微苦，回甘。一如这棋与人生。
欲知后事如何，倾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