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生死离别
茶馆内，茶香袅袅，旧戏婉转。赵昭明指尖摩挲着那枚温润的木制棋子，触感熟悉得令人心颤，仿佛握住了一段凝固的时光。重量自指尖蔓延至心脏，牵动着灵魂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记忆。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窗外的市声渐渐淡去。他闭上眼，不再抗拒，任由意识的舟楫彻底沉入那场数百年前的、痛彻心扉的别离。
明，永乐年间。江南小院，杏花凋零，雨丝冰冷，再无半分诗意。
榻上，昭华气息已绝，面容苍白如纸，却依稀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仿佛只是沉入一场与他有关的棋梦。年轻的他（赵宸）紧紧握着那只逐渐失温的手，巨大的悲恸尚未将其彻底吞噬，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威压倏然降临！
烛火凝固不动，连窗外凄冷的雨丝都诡异地悬停半空。万籁俱寂，唯剩他自已震耳欲聋的心跳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一道缁衣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仿佛自古便在阴影中存在。来者是一名老尼，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古井深泉，蕴含着无尽的悲悯与一种超越凡尘的邃智。她目光掠过榻上的昭华，轻轻一叹，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被凝固的时空中。
“痴儿，尘缘虽美，终是镜花水月。”
赵宸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遍布，惊怒交加：“你是何人？！” 他欲起身阻拦，却骇然发现全身如同被无形巨力禁锢，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
老尼并不理会他的惊怒，枯瘦的手指轻缓地拂过昭华冰凉的额头。一点微不可见的柔和光晕自其指尖没入昭华眉间，那苍白的面颊竟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此女灵慧，魂魄于棋道有天然契合，然执念过深，情丝缚魂，阳寿已尽。若强留此间，不过三五日，必魂飞魄散，永世难入轮回。”老尼声音平静，却字字如亘古钟声，砸在赵宸的心上，“贫尼玄真，乃受故人玄嗔临终之托而来。可带她走，以无上棋道真意温养其残魂，或可于死境中夺一线生机。待将来，棋缘再续，未可知也。”
玄嗔！师父！
这个名字如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那位如闲云野鹤、棋道通神的恩师，竟在圆寂后仍布下此局？
“为……为何？”他艰难地吐出疑问，巨大的震惊暂时压过了灭顶的悲痛。
玄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颤抖的灵魂核心。“棋道如星河浩瀚，不应因一颖星晦而黯淡其芒。延续其光，亦是贫尼与玄嗔之共愿。”她微微一顿，视线掠过他腰间悬挂的那枚、与昭华自幼各持一半的鱼形玉珏，“更何况，你二人之缘，牵系甚深，并未尽于此。”
只见玄真大师袖袍轻拂，赵宸腰间那半枚玉珏竟自行微微发热，发出朦胧清辉。而昭华怀中，那另一半玉珏亦清光流转，与之呼应。
“此双珏，非俗物。”玄真缓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响，“乃贫尼采昆仑心玉，辅以心神淬炼百年而成，是连接有无、贯通时空的一处微渺锚点，亦是对佩戴者心性的一场漫长考验。执念过重者，反为其所困，心魔丛生；心性通透豁达者，或可借此窥见一线轮回之机，感应因果牵绊。”
她看着年轻赵宸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情之至重，方显道之可贵。她临终‘化身为棋，永伴兄侧’的宏愿，其执念之纯粹惊动了玉珏本源，也为其残魂指引了一条殊途。”
说话间，玄真已俯身，将气息微续、笼罩在清辉中的昭华轻轻抱起。她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变得虚幻。
“不！等等！”赵宸嘶声力竭，禁锢之力稍减，他却仍只能徒劳地伸着手，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渐趋淡薄，如同要融入那细密的、被凝固的雨幕之中。
玄真脚步未停，唯有她最后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一丝缥缈却不容置疑的预示：
“痴儿，勿悲。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时空之弦既已拨动，未来某刻，因果自会牵引你们……于棋道之巅，枰案之侧，再续此未了之局……”
话音袅袅，人影与昭华已彻底消失无踪。
霎时间，烛火复燃，雨声淅沥，院外的风声、远处的犬吠骤然涌入耳中。时空恢复流转，仿佛方才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可空荡荡的床榻，手心中那半枚仍在微微发烫、流转着温润清光的玉珏，以及耳边清晰回荡的“于棋道之巅，再续此局”的箴言，无比残酷又无比真实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颓然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望着空榻，手心死死攥紧那半枚玉珏，巨大的失落与一丝极其微茫的希冀交织撕扯，几乎将他撕裂。
茶馆内，赵昭明（今）缓缓睁开眼。
杯中茶水温热依旧，窗外的车马喧嚣重新变得真实。
他终于明白。
哪有什么巧合？哪有什么单纯的背叛与沉冤？
从始至终，从玄嗔收徒，到玄真夺人，再到玉珏流转，直至今日之局——这一切，皆是师父玄嗔为延续棋道，拍玄真、点化传人而布下的一场横跨数百年、以众生为子的浩瀚棋局。
那枚木棋，是昭华执念与玉珏灵性的凝结，是信物，是考验，是坐标，也是命运本身。
而他和她，从始至终，都是这盘磅礴命运之棋上，最为关键的两枚棋子。
一切分离与苦难，煎熬与等待，皆是为了最终的重逢与印证，为了棋道能攀升至那未曾企及之巅。
他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温润如玉、木纹如命的棋子，仿佛穿透数百载光阴，看到了那个在杏花微雨中立下誓言的少女，看到了她那纯粹而决绝的眼神。
茶香氤氲中，他轻声自语，如同立下誓言，声音坚定，穿越轮回：
“棋道之巅……我等你。”
欲知后事如何，倾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