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德胜烽烟
书名:晚明风云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767字 发布时间:2025-10-05


第四章 德胜烽烟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一巳时,盘踞整夜的晨雾终于像被无形的手撕开,丝丝缕缕地消散在风里。可北京的天并未因此亮透,反倒像被一层浸了血的薄纱蒙住,灰蒙蒙的光线压得人喘不过气。德胜门的城楼前,滚木擂石堆得如半座小山,黑沉沉的木料上还凝着未化的霜,擂石棱角处沾着昨夜搬运时蹭上的泥土——那是关宁铁骑的士兵们踏着冻土,一趟趟从瓮城后扛来的。

 

城墙上,近千名关宁铁骑列成整齐的横队,霜白的札甲在灰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甲片缝隙里还嵌着上一场战事残留的血痂。他们大多垂着眼,握着刀柄的手青筋凸起,玄铁刀鞘上的铜环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声,混着呵出的白气,在城垛边凝成一小团雾,又被风瞬间吹散。

 

吴三桂站在中央箭垛旁,身形比身边的士兵略高些,玄色罩甲外披了件猩红披风,风一吹,披风下摆扫过城砖上的冰碴,发出“沙沙”的响。他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断水”上,刀鞘是老檀木的,裹着的黑色缠绳已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棉线,却依旧能透过掌心,感受到刀身传来的刺骨寒意——那是百炼精钢特有的凉,像极了山海关外的寒冬。

 

他微微眯眼,望向东北方的地平线。那里的尘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起初只是一缕淡烟,转瞬就成了黄龙模样,卷着枯草、碎石,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杀气,朝着德胜门的方向扑来。风里已能隐约闻见马粪与汗臭混合的味道,那是大军行进时独有的气息。

 

“将军,探马来报!”

 

急促的喊声打破了城墙上的沉寂,副将张勇快步从西侧马道跑上来,他比吴三桂矮半个头,脸膛是常年日晒雨淋的古铜色,左额角有一道月牙形的刀疤——那是三年前在宁远城跟后金骑兵厮杀时留下的。此刻他甲片碰撞的“咔嚓”声格外清晰,跑到吴三桂身侧,“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甲上,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刘宗敏的前锋已到二十里外的清河堡,统兵的是他麾下绰号‘黑煞神’的李过,带了五千骑兵,还有三门红衣大炮,炮车辙印宽三尺,看样子是新铸的大家伙!”

 

吴三桂点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那片越来越近的尘土,声音沉得像城砖:“传我将令——李定国带一千人守瓮城,把西侧那批带铁刺的擂石搬到瓮城门后,若贼军真攻进来,立刻用擂石封门,别给他们留半点空隙;沈志祥的义勇军去北瓮城搬火药,把城墙上那十二门佛郎机炮都架起来,炮口对准来路,药线剪短,确保一引就着。”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张勇,眼神扫过城墙上垂首肃立的士兵,补充道:“告诉弟兄们,这德胜门后,就是顺天府的胡同,是他们家里热着的炕头,守住这里,就是守住咱们的家。”

 

“末将遵令!”张勇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刚要转身,却被吴三桂叫住。

 

“等等。”吴三桂左手伸进罩甲内侧的暗袋,掏出个青布包,递了过去。布包沉甸甸的,边角磨得发亮,里面是二十两官银——那是他昨晚从驿馆的俸禄银锭里挑出来的,原本是打算寄回老家给母亲买药的。“你拿去给伙夫营的老王,让他多烧点柴火,煮一大锅热粥,给弟兄们每人分一碗。就算朝廷欠着军饷,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跟贼军拼命。”

 

张勇接过布包,指腹触到冰凉的银锭,眼眶瞬间微微发热。自去年冬天关宁铁骑入关勤王以来,朝廷就没发过足月的军饷,士兵们有时连粗粮都吃不饱,吴三桂却总把自己的俸禄贴出来,要么买粮,要么添置伤药。他用力点头,把布包塞进甲胄内侧,转身跑下城楼,声音被风卷着,在城墙上传得很远:“将军有令——伙夫营煮热粥!义勇军搬火药!佛郎机炮架起来!”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热粥”两个字,垂着的头不约而同地抬了抬,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活气。东侧箭垛旁,沈志祥正带着十几个义勇军搬火药桶,他比吴三桂大五岁,是袁崇焕的旧部,左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那是当年宁远保卫战中,被后金的箭矢划伤的,此刻刀疤在灰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穿着件打了补丁的靛蓝短褂,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正弯腰扛着一个半人高的火药桶,听见张勇的喊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拍了拍身边一个小兵的肩膀。

 

那小兵叫王小六,才十五岁,个子刚到沈志祥的胸口,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手里的火药桶差点没端稳,晃了晃才扶住。他是上个月刚从通州乡下逃来的,爹娘都被闯军杀了,一路跟着流民到了北京,被沈志祥拉进了义勇军。此刻他眨着圆眼睛,声音带着怯意:“沈头领,咱们……咱们真能守住吗?我昨天在城根下听卖菜的大爷说,闯贼有百万大军,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

 

沈志祥闻言,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没用力,只是碰了碰他的裤腿,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胆子比老鼠还小!你低头看看这城砖,再回头看看城里的烟囱,咱们站在这里,身后就是北京,是你那还没来得及下葬的爹娘的牌位,是城里百姓家冒着热气的锅灶!就算闯贼真有百万,要进城,也得先踩着咱们的尸体过去!”

 

王小六被踹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火药桶却抓得更紧了。他抿了抿嘴唇,原本发白的脸涨得通红,猛地挺直了还带着稚气的腰杆,用力点头:“俺知道了!俺不怂!等喝了热粥,就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起初像远处的闷雷,转瞬就越来越近,震得城砖都微微发颤。城墙上的士兵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着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本垂着的头都抬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尘土来的方向。西侧那十二门佛郎机炮的炮手们也立刻蹲在了炮位后,他们都是从神机营调过来的老兵,领头的炮手叫赵老栓,满脸皱纹,右手缺了两根手指——那是十年前在蓟州跟倭寇打仗时炸伤的,此刻他眯着眼,调整着炮架的角度,嘴里低声念叨:“兔崽子们,来得正好,让你们尝尝爷爷的炮子儿!”

 

没过多久,一队骑兵就出现在视野尽头的土路上。为首的汉子身高八尺,满脸络腮胡,像从脸上泼了把墨,穿着一身黑色锁子甲,甲片上镶着铜钉,在灰光下闪着冷光,手里握着一把鬼头刀,刀把上缠着人骨串成的链子——正是张勇说的“黑煞神”李过。他勒住马缰绳,胯下的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刨着地面,发出“唏律律”的嘶鸣。他身后的五千骑兵排成三列整齐的队列,红旗上的“闯”字用红布绣成,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团燃烧的火。队列中间,三门红衣大炮被黑马拉着,炮身是新铸的青铜色,炮口黑洞洞的,正对着德胜门的城楼,炮手上的火把已点燃,橙红色的火苗在风里抖得像要灭。

 

李过眯着眼打量了会儿城墙上的守军,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用带着浓浓陕北口音的嗓门喊起来,声音像打雷一样,震得人耳鼓发疼:“城上的狗官听着!闯王大军百万已到城郊,识相的就赶紧开城门投降,闯王说了,投降的保全家平安,还能封个小官;要是敢抵抗,等老子破了城,管你是官是民,鸡犬不留!”

 

城墙上的京营士兵们顿时有些慌了——他们大多是去年刚招募的新兵,没怎么打过仗,站在东侧的一个小兵叫周满囤,脸是蜡黄色的,手里的腰刀“哐当”一声差点掉在地上,幸好身边的关宁铁骑士兵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刀鞘。那关宁士兵叫王虎,一脸横肉,瞪了周满囤一眼,压低声音骂道:“怂包!慌什么?有将军在,还能让这些反贼冲上来砍你的头?”

 

周满囤脸一红,赶紧攥紧刀把,不敢再说话。

 

吴三桂看着城下嚣张的李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箭垛后探出头,声音带着刀削般的冷硬:“李过!你不过是李自成手下一条咬人的狗,也敢在此叫嚣!这德胜门是大明的门户,岂容你们这些反贼踏过?有胆子就放马过来,老子的刀,正好缺个试刀的!”

 

“好!好个不知死活的吴三桂!”李过被激怒了,脸上的络腮胡都竖了起来,猛地一挥手,鬼头刀上的人骨链“哗啦”作响,“开炮!给老子轰开城门,把城楼上的狗官都炸成肉泥!”

 

他话音刚落,三门红衣大炮就同时轰鸣起来,“咚!咚!咚”的巨响震得整个德胜门都在颤。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像三颗黑色的流星,朝着城楼砸来。“快躲!”吴三桂大喊一声,左手一把抓住身边张勇的胳膊,猛地扑倒在箭垛后。

 

几乎就在同时,“轰隆”一声巨响,一颗炮弹砸在城楼西侧的角楼上。角楼的木柱瞬间断裂,“咔嚓”声刺耳,瓦片像暴雨一样往下掉,木屑和砖石飞溅。三个没来得及躲的义勇军士兵被砸中——其中一个叫马三,是沈志祥的同乡,脸上还带着笑,刚要跟身边的人说“热粥该好了”,就被一块半人高的木梁砸中胸口,当场喷出一口鲜血,倒在血泊里,眼睛还圆睁着。另外两个士兵也被碎石划伤,倒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城墙。

 

王小六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手里的火药桶“啪”地掉在地上,幸好桶盖拧得紧,没炸开。沈志祥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到箭垛后,吼道:“怕个屁!死不了!赶紧起来,跟赵老栓他们架炮反击,把这些兔崽子的炮给老子炸了!”

 

赵老栓也早憋着一股劲,刚才炮弹飞来时,他死死按住炮架,没让佛郎机炮移位。此刻他朝着身边的炮手们喊:“点火!给老子打准点,瞄准中间那门红衣炮!”

 

炮手们立刻点燃佛郎机炮的引信,“滋滋”的火星顺着药线爬过去。“轰!轰!”接连几声巨响,十二颗炮弹朝着闯军的队伍飞去。虽然没直接击中红衣大炮,却炸在了骑兵队列中间,当场炸倒了十几个骑兵,人马的惨叫声混在一起,闯军的队列瞬间乱了些,不少骑兵勒着马,不敢再往前冲。

 

李过见状,气得眼睛都红了,猛地一拍马背,怒吼一声:“废物!都给老子冲!骑兵冲锋,踏平这德胜门,进城后金银女人随便抢!”

 

五千骑兵瞬间像潮水一样,朝着德胜门冲来。马蹄踏过结冰的地面,发出“哒哒”的巨响,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连天上的灰光都被遮住了。城墙上的弓箭手们立刻拉弓搭箭,领头的弓箭手叫陈五,是关宁铁骑的老卒,右手能拉三石弓,此刻他大喝一声:“放箭!瞄准马腿!”

 

箭雨瞬间像蝗虫一样飞向闯军,黑色的箭簇密密麻麻,不少骑兵的马腿被射中,马匹疼得人立而起,把背上的士兵甩在地上,当场被后面的马蹄踩成肉泥。可闯军的人数实在太多,倒下一批,立刻又有一批补上来,冲锋的势头丝毫未减——离城门,只剩五百步了。

 

“擂石!滚木!往下扔!”吴三桂猛地站起身,指着城下越来越近的骑兵,声音里带着急促。

 

城墙上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沈志祥抱着一根碗口粗的滚木,大喝一声,和身边的两个义勇军一起把滚木推了下去。滚木带着风声,“轰隆”一声砸在闯军的队伍里,当场砸倒了三个骑兵,其中一个被滚木碾过腰,惨叫声像杀猪一样。紧接着,成堆的擂石滚木从城墙上砸下去,闯军的队伍里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个闯军骑兵被滚木砸中马腿,连人带马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冲来的骑兵踩成了肉泥,鲜血溅在结冰的地面上,瞬间凝成了暗红色的冰。

 

可闯军依旧像疯了一样往前冲,离城门,只剩两百步了。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勇跑到吴三桂身边,脸色苍白,指着城下,声音带着焦急,“您看,他们开始架云梯了,至少有十五架,都带着铁钩,一挂上城砖就摘不下来!”

 

吴三桂抬头一看,果然,十几个闯军士兵扛着云梯,从骑兵队列后跑出来,云梯是黑檀木做的,顶端缠着铁钩,后面还跟着几十个拿着藤牌的步兵,弓着腰往前冲,藤牌挡住了城墙上射来的箭。他咬了咬牙,从箭袋里抽出一支雕翎箭——那是他特意让亲兵做的,箭杆是辽东的桦木,箭簇是百炼精钢,能穿透三层甲片。他搭在弓上,左手拉弓,右手扣弦,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目光像鹰隼一样,瞄准了扛云梯的闯军将领。

 

那将领满脸横肉,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穿着褐色短打,正嘶吼着指挥士兵:“快!再快点!挂上城墙,赏银五十两!”

 

“嗖!”

 

箭簇划破空气的锐响刚过,那将领就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闷哼一声,箭簇正中他的咽喉,鲜血“噗”地喷出来,溅在身边的士兵脸上。他手里的云梯“哐当”掉在地上,人直挺挺地倒下去,扛云梯的士兵们瞬间乱了阵脚,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再往前迈一步。

 

“好箭法!将军好箭法!”城墙上的士兵们齐声叫好,刚才的紧张瞬间消散了不少,士气顿时高涨起来,连京营的周满囤都举着刀喊:“将军威武!”

 

可就在这时,瓮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喊杀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李定国的声音带着焦急,从西侧马道传上来:“将军!不好了!贼军从侧面的水门攻进来了,有十几个,已经跟瓮城的弟兄交上手了!”

 

吴三桂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块冰砸中——那水门是正德年间修的暗门,只有守城将领和少数老兵知道,李自成的军队里,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疏漏?他来不及细想,立刻转身对张勇说:“你守着城楼,盯着城下的贼军,别让他们趁机冲上来,我去瓮城!”

 

“将军,您小心!”张勇连忙点头,握紧了手里的腰刀,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朝着城墙上的士兵喊:“都打起精神来!谁敢松懈,老子先砍了他!”

 

吴三桂没再说话,提着“断水”刀,快步从西侧马道跑下去。马道的台阶上凝着薄冰,他踩得又快又稳,靴底的铁钉蹭过冰面,发出“吱吱”的响。刚到瓮城门口,就看见十几个闯军士兵已经冲了进来,他们都穿着黑色短打,脸上抹着灰,手里拿着鬼头刀,正与瓮城的士兵厮杀。

 

李定国浑身是血,他比吴三桂年轻两岁,面容俊朗,此刻左额角沾着血,左臂被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银枪枪杆。可他依旧握着长枪,枪尖如银蛇出洞,“噗”地一声刺中一个闯军士兵的胸口,那士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李将军!”吴三桂大喊一声,脚下猛地加速,提着“断水”刀就冲了上去。刀身出鞘时带起一阵“嗡”的轻响,寒光一闪,像一道银电劈向离李定国最近的一个闯军士兵——那士兵刚举起刀要砍李定国的后背,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断水”刀劈中脖子,鲜血“哗”地喷了出来,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头就滚落在地,尸体像瘫软的麻袋一样倒下去。

有了吴三桂的加入,瓮城的士兵们像注入了强心剂,原本有些慌乱的阵型瞬间稳住。一个叫陈铁蛋的亲兵,是吴三桂从山海关带出来的旧部,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此刻也红着眼,挥舞着长刀,朝着闯军士兵砍去,刀背砸在一个闯军的肩膀上,“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没一会儿,冲进来的十几个闯军就被杀了个干净。李定国捂着流血的左臂,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银枪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流,声音却依旧沉稳:“将军,是末将疏忽了,没料到他们会知道水门的位置,让贼军钻了空子。”

吴三桂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温热的血,心里一紧。他摆了摆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不怪你,是我没考虑周全,忘了这水门是老底子,说不定早就被贼军安插的细作探了去。”

说着,他转头喊来身边的亲兵:“王三,把我包裹里的金疮药拿来,再去叫医官张老头过来,给李将军好好包扎。另外,带五十个弟兄,把水门用青石封死,水泥和石灰都用上,务必堵得严严实实,就算贼军用炮轰,也别想再打开!”

那叫王三的亲兵个子不高,却很结实,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应声“是”,转身就跑——他刚跑两步,又被吴三桂叫住:“等等,让张医官把那箱云南白药也带上,李将军这伤得用最好的药。”

王三再次点头,脚步更快地跑向驿馆方向。

李定国看着吴三桂的背影,心里一暖——自他从袁崇焕旧部里逃出来,投到吴三桂麾下,这位将军从未因他的出身冷落他,反而处处关照。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城楼上传来张勇急促的大喊,声音被风刮得有些变调:“将军!刘宗敏亲自带大军来了!至少有三万人,后面还跟着攻城车,尘土都遮天了!”

吴三桂猛地抬头,朝着城楼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那片原本淡下去的尘土再次浓了起来,比刚才李过带来的队伍更甚,像一片黑云压境,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尘土里晃动,隐约能看见插着“刘”字大旗的帅旗,还有几辆比城门还高的攻城车,车轮碾过冻土,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三门红衣大炮被重新架起,这次的炮口比刚才李过带来的更粗,炮身泛着冷硬的青铜光,显然是威力更大的重炮。

他握紧了手里的“断水”刀,刀身传来的寒意透过掌心,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了几分。靴底内侧的羊皮纸还在硌着掌心——那是三天前多尔衮派密使送来的信,信里承诺,只要他打开城门放清军入关,就封他为“平西王”,世袭罔替,还能保他全家性命。

他又想起父亲吴襄十天前寄来的家书,信里说“闯贼残暴,北京危在旦夕,可东虏狼子野心,借兵如饮鸩止渴”;想起昨天在文华殿,崇祯握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期待,说“三桂,大明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还赐了他一匹日行千里的乌骓马。

这些念头像一根根线,缠在他的心上,勒得他喘不过气。可眼前,是越来越近的闯军黑云;身后,是北京城里万千百姓的炊烟;城墙上,是弟兄们握着刀、满是信任的眼神——他没得选,也不能选。

“传我命令!”吴三桂深吸一口气,声音在风里格外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所有守瓮城的弟兄,除了留下封水门的五十人,其余全部上城;佛郎机炮炮手听着,把炮口对准贼军的红衣大炮,先敲掉他们的炮队;弓箭手分成三排,第一排射马,第二排射人,第三排压阵,轮着来,别给贼军喘息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像惊雷滚过瓮城:“告诉所有弟兄,今日咱们就在这德胜门,跟闯贼拼了!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让他们踏过城门半步!”

“拼了!拼了!”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像海啸一样,盖过了远处闯军的马蹄声和攻城车的轰鸣声。李定国挣扎着站起身,虽然左臂还在流血,却握紧了银枪,眼里闪着光:“将军,末将跟您一起上城!”

吴三桂看着他,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敢拍受伤的左臂。两人并肩朝着城楼马道走去,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动起来,脚步声、甲片碰撞声、兵器摩擦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悲壮的战歌。

刚踏上城楼,就见沈志祥扛着一根新的滚木跑过来,他脸上沾着尘土和血,咧嘴一笑:“将军,您可来了!弟兄们都等着跟您一起干呢!刚才王小六还问,热粥啥时候能好,说等打完了要喝三碗!”

吴三桂顺着沈志祥的手指看去,只见王小六正蹲在佛郎机炮旁,帮赵老栓递火药包,脸上虽然还有些发白,却比刚才镇定多了,见吴三桂看过来,还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吴三桂的心里瞬间一暖,刚才的沉重消散了些。他朝着王小六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箭垛旁,望向越来越近的闯军大军——刘宗敏的帅旗已清晰可见,他骑着一匹黑马,穿着金色锁子甲,在队伍中间格外扎眼。三门红衣大炮的炮手已点燃了火把,炮口对准了城楼。

风越来越紧了,刮得城墙上的大明军旗猎猎作响,旗子上的“明”字被风吹得展开,像一只展翅的鸟。吴三桂握紧“断水”刀,指腹蹭过磨得发毛的缠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守住这门,守住身后的家。

而此刻远处的文华殿,崇祯正站在汉白玉栏杆旁,手里攥着那根磨平的银簪——簪头的莲花纹已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阿朱由这簪子陪着,定能逢凶化吉”。他望着德胜门的方向,灰蒙蒙的天里,隐约能看见腾起的尘土,刚才传来的炮声已停,只剩下风的“呜呜”声。

“陛下,要不要传旨,让通州的援军再快些?”王承恩站在他身后,声音小心翼翼的,手里捧着一件貂裘——天还冷,崇祯却只穿了件薄龙袍,嘴唇都有些发紫。

崇祯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德胜门的方向,手里的银簪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不必了,三桂是忠臣,他会守住的。”

可他的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知道,这根母亲留下的银簪,能不能真的陪着他,等到德胜门传来捷报的那一刻。

城墙上,赵老栓已点燃了佛郎机炮的引信,“滋滋”的火星在风里跳动。弓箭手们搭箭上弦,箭尖对准了越来越近的闯军。王小六握紧了手里的火药包,沈志祥扛着滚木站在箭垛后,李定国握着银枪,手臂上的包扎已渗出血迹。

吴三桂站在中央,猩红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断水”刀的寒意透过掌心,传遍全身。他望着远处压来的“黑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准备——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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