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兮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浮着雪白的云朵，静静道：“王上肃清内敌，统一兵权，很快就要南下了吧？”
达延汗默了一会，道：“暂时还不会这么快，除了兵马和钱粮，最重要的军械还不齐全。”
他在她的身边坐下，道：“梁军羸弱，论武艺和战斗能力，根本无法与我燕然铁骑抗衡，可他们拥有精良的武器装备，经常仗着这些杀器让我们吃了大亏。”
“那王上在等什么？”言兮侧首看向他：“在等陶先生吗？”
达延汗怔了会，心中的犹疑再次升起，她真的太聪明了，凡什么都一点即透，如果留她在身边，要不了多久，自己所有的秘密都会对她暴露无遗。
“我们燕然大多是草原，矿山矿石很少，也没有冶炼技术，缺少生铁，更没有银子去购买，所以在贡市时，我们的牧民只能用牲畜交换汉人铁器，而又因为不擅贸易，总是被汉人联合起来压价压得厉害。”
说到这，达延汗面色变得有些阴鸷：“军中刀剑不够锋利，缺少箭镞，没有火炮就算了，甚至现有的劲弩还是当初与梁军作战时虏获而来，而你们汉人现在已经能做到将‘千里箭’这种强弩藏于袖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现在两方的武器代差会比当年更胜。打仗要知己知彼，不能只靠蛮力，更需要人才，而我们燕然就是缺少人才！”
言兮道：“所以常听闻燕然军在边境掳掠，不仅掳掠财物，更会掳掠人口，为的就是能抓到工匠手艺人，让他们身上的技术为己所用吧？”
“不错，对于工匠，我们一向尊重，会把他们和奴隶区分开，给高出平民的待遇，让他们把手艺留下来。不过，培养人才太难了，一时半会难见成效，所以最简便的方式就是购买，也是我选择与陶信合作的原因。”
“可是两军交战，需要无数的武器军械，而在梁国盐铁官营，陶信从民间如何能获得如此量大的铁器？”
达延汗似笑非笑，并不说话，言兮便没再问，也不需要再问，每问一句，答案在她心中便清晰一分。
她早该想到的，达延汗身为一国之主，野心勃勃，和陶信这样的巨商合作，怎会只停留在获利层面。
至于武器的来源，民间没有，那官方呢？有钱能使鬼推磨，梁国多年来少有战乱，各地军械局库存积压，无人清点，底下库管就是报些正常损耗，这个量都是难以计数的。
她缓缓垂下眼眸：“我不该再留下来了。”
达延汗不自禁地皱了皱眉，道：“你先安心养伤，不要想其他的。”
“我可以不想，但王上不能不想。”
达延汗沉默了，他知道她是对的，身为异族，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的立场，一旦两国开战彼此就成了对敌，而把这样一个与自己有国仇的人留着身边，是极不明智的做法。
她留下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他没法不这么想。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变了，是攻守之势转变了，从前都是他在审视她，追究她的目的，可现在他不想去想这些，她却在逼他面对这个现实的议题。
他忽然有些泄气，语气中再没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你不一样，你救过我，救过两次。”
言兮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个清浅的笑容：“其实第一次并不算我救王上，而是被王上胁迫，不得已为之。”
想到初见时剑拔弩张的情形，达延汗也不禁笑了笑。
“也许第一次并非你的本心，那这一次呢？”
“这个刺客是汉人，也许我和他是一伙的，挡箭受伤只是一出苦肉计，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达延汗一愣，见言兮依旧在微笑，知道她在取笑自己多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声音既轻又郑重，像是在承诺：“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疑你了。”
正说间，小叶儿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腕上还挂着一个花环，看到达延汗也就是一笑，就进了房门，把花瓶里焉了的旧花换上刚摘的，然后又出来，要将花环给姐姐戴上。
言兮接过花环，微笑摇了摇头，并不戴在头上。小叶儿转着眼珠想了想，从花环下摘下一朵小红花，簪在言兮鬓发上，然后仔细打量了会，才满意地点点头。
达延汗看了也点头道：“戴上这花显得气色好，确实好看了些。”
言兮无语而笑，道：“也就是她喜欢整些花样，一天天的，没个安生。”
许是爱屋及乌，达延汗对眼前这个不会说话，却天真烂漫的少女生出些疼惜之意，对她道：“在这里这么久，住的还习惯吗？”
小叶儿歪头想了会，不由得撅起嘴来，打了几个手势，达延汗看不懂，问言兮道：“她说什么？”
“她说别的都还好，就是觉得有些闷了。”
王帐虽大，但大部分地方都有禁制，都有卫兵看守，不能随意进出，两姐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所住的院落和旁边的花园。言兮性格文静倒还好，小叶儿是个闲不住的，几天下来把附近一草一木都撸了个遍，没了新奇，自然要闷坏了。
达延汗想想确实如此：“是我疏忽了！”从腰间摘下腰牌，递给小叶儿：“这是我的腰牌，有了它，以后整个王帐哪里都去得，想使唤谁可以。”
小叶儿一听这腰牌有如此大的作用，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地伸手去接，言兮微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没轻没重，这样重要的东西也敢随便拿？”
达延汗道：“无妨，她一个小姑娘家正是爱玩的时候，在我这不要让她受拘才好。”
小叶儿看看达延汗，又瞧了瞧姐姐，见她没再说话，才腆着脸接过腰牌，对着达延汗深深行了一礼。
达延汗往屋里瞧，见各处的花瓶都插着时新的花束，颜色样式都搭配得极相宜，极富意趣，对比旁边华丽的装饰，更加鲜妍明快，给屋内增添几抹春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