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终局非终
江南的秋，总裹着化不开的柔。晨雾未散，石板路浸着露水的凉意，街角的老槐树将疏影拉得绵长。
赵昭明的小院里，百年桂树正泼洒着细碎的金黄。落花缀满青瓦，点缀红漆棋盘的楚河汉界，也停在他新裁的棉布长衫的褶皱里。
今年他整一百岁，须发如雪，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此刻正凝视棋盘，目光如古井，却偶尔掠过一线难以捕捉的锐光。
“老哥哥，您这马跳得刁钻，是要困死我的老将啊！”对座的李老头捏着一枚黑士，指节紧绷，额角渗汗，“我这士象全乱套了！”
赵昭明未语，只伸指拂去落在红帅上的桂花，指尖摩挲过温润的木刻棋子。“活路，”他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从不在士象的庇护之下。绝境，方能见真招。”
周围观棋的老友似懂非懂地点头。他们只知这老人三十年前独居于此，偶尔有衣着体面者携礼来访，离去时总捧着旧棋谱，神情恭敬——无人知晓，他便是当年让北方棋王连输三局、名动一时的“江南红帅”。
日影悄然移过庭院。
棋至中盘，红黑双方于河界绞杀难分。李老头刚支起黑士固防，赵昭明却忽然笑了。笑意从他眼尾的纹路里漾开，竟带了些少年般的明亮。
他拈起那枚磨得莹润的红帅——底座还残留着“XXXX年全国象棋赛”的模糊刻痕。“老李啊，”他声调微沉，“这步‘太监追皇帝’，我在心中摆了整整六十年。”
红帅轻落，“嗒”的一声，惊起棋盘上三两桂瓣。子力落定，竟与远端红车、边线红炮遥相呼应，形成一着封喉绝杀。
李老头尚在茫然，却见赵昭明已合上双眼，头轻靠向竹椅背。指尖仍拈着半片桂花，如执一念。
风过桂枝，叶声细碎，似作低语。
“老赵？”有人轻唤，再无回应。
稍懂棋的年轻人挤上前，细看棋局后骤然屏息：“是‘太监追皇帝’！是当年全国赛上……他没对北方棋王走完的那步绝杀！”
人群霎静，只闻落花簌簌。此时才有人看见，石桌一角压着张泛黄纸条，字迹清瘦：“象棋心得在西厢房第三架，《橘中秘》页间，留予有缘的徒弟。”
夕阳西沉时，穿西装的男人再度踏进小院。此番他未携礼物，只捧一副红木棋盒。见椅中安睡的老人，他脚步顿住，缓缓蹲身，以指轻触那枚红帅，眼圈蓦地红了。
“师父，”他语声哽咽，“原来您说的‘终局’，从不是终曲……而是将未尽的杀招，赠予后人。”
晚风拂卷石上纸笺，朝西厢房飘去。虚掩的门内，《橘中秘》在余晖中静默生光，仿佛正等待下一个能读懂红帅之心的人。
棋局会终，清风不止。
真正的传承，从来静默如谜，却从未真正离开。
第九十七章 开放结局
桂花落尽，石凳蒙尘。
那方青石棋盘在院里空了整三日。第四日清晨，隔壁卖豆腐家的小子二毛蹑手蹑脚地蹭到石桌边。这孩子平日总扒着墙头偷看老赵头下棋，没少挨骂。
他眼睛滴溜溜转，忽然瞥见石缝里卡着个亮澄澄的东西——正是那枚铜帅。
二毛咽了口唾沫，贼头贼脑地四下张望，踮脚抠出那棋子。铜帅沉甸甸的，刻痕里还沾着点点桂花屑。
他学着老赵头平日的样子，盘腿往地上一坐，把铜帅"啪"地按在石桌上，对着空荡荡的棋盘挠头。
"喂，老神仙。"二毛歪着脑袋，像是跟谁赌气，"你留下这么个玩意儿就走了，倒是说说看…"
孩童捏着铜棋轻敲石桌，清脆声响惊起枝头雀儿。
"下一步，该怎么走啊？"
风声倏寂，满院桂树沙沙作响。雀儿扑棱棱掠过屋檐，振落一捧晨露，正滴在铜帅上，溅开剔透水光。
恍惚间，似有个温醇嗓音穿过晨雾，含笑答了句什么。
二毛猛地扭头，却只见满庭空寂。他怔怔盯着棋盘，忽然捏紧铜棋，噗嗤笑出声来。
阳光漫过青石棋盘，将那枚铜帅照得发亮。棋子在孩童指间转动，映出一段未完的传奇。
路还长，棋还新。每一个结局，都是另一个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