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它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在许多沙漠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打架与做人都没有规则。他一定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手臂微微一抖,手上俨然多出了一把折扇,开合声有如美乐,令人陶醉。可见这是一把铁扇,扇骨自不消说,扇面也是铁制,薄如蝉翼,软若金纸。这等优良产品,正是鬼斧神工赠予的出生礼物。而许岢获赠的则是一对阴阳短剑,所以今天的她不一定是最强的她。
杨它最终没有出手,并非因为鬼斧神工盯梢,而是崔花雨不给机会,在最后一招的末端,她放过许岢,而是用剑挑起了一簇沙子。
进而扭身而起,于空中不断旋转,在此过程中,剑上沙子倏然变成焚心裂骨钉,往各自的目标奔袭而去——与鬼斧神工同行的这一路,她已然洞晓破解机关的奥秘。因此打的就是机关。远近多处机关均被触发,再加上内力的作用,瞬时间犹如山崩地裂,沙尘四起,能见度为零。听见她说:
“对不住鬼、神二位前辈,将你们撂在半路了。”
“小崔姑娘拿得起放得下,撂得好。”浓雾一般稠密的沙尘中穿透出鬼斧的话音,“大鬼小神恭送文状元。”
杨它没有追击,或者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方向追击。待尘雾退去,崔花雨早已不见踪迹。他阴沉着脸,想必心情与方才的环境一样糟糕。但不容置疑的是,这将更进一步激发他对梅花听宇的仇视心理。但此时此刻,他将眼光冷冷地对准了鬼斧神工。
崔花雨已在数里之外。龟忍武学再次精进,轻功更甚。引用杨它的一点点狂来说,这一份轻功足以令她轻世傲物。但这一路,她哭了,放声大哭。不要问什么原因。能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在酣畅淋漓的太阳光下、在没有任何人关注的空泛世界里大哭一场,哪怕伤心又何妨?
小红马出现在湿漉漉的视线之内。
哭过之后,她想起了父母。父母也许都是小人,而他们却实实在在地享受着自私自利的人生。不过她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所以她艰难地将思念父母与自己的胆怯区分开来。
岁月轮回,十年北风十年南雨,却依然困在同一片沧海桑田。她在茫茫沙漠中踽踽独行。
最后让她重新焕发精神的是易枝芽别具一格的笑——说心灵感应可能有些牵强,甚至有些迷信,但确实是这样,此际的易枝芽满心满肺里都是她。但也没具体想念什么,只是咧着大嘴碎碎念妈祖,手上也在忙活,用芝麻岛上仅有的藤本植物——近似于藤蔑——串连着海螺。
他想打造一艘海螺船,灵感来自于石头坟里的那个杀猪桶。要离开这一片暗礁丛生、航船避而远之的幽灵海域,唯有自力更生,但因藤蔑与海螺有限,造船工程的进展好比过苦日子一样缓慢。
但这对于一个热爱计算且富有耐心的“数学家”来说问题并不是很大。经过一堆又一堆小石头的大量排比,他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三年之内回到大陆。因此偶尔也会展望一下回到大陆之后的新生活。
有无数的事情要做。第一件就是找到崔花雨;第二件就是活捉希女子,扒光游街,假设她没有栽在施方也手里的话。第三件还没定下,有可能去找李腾空,也有可能先去崆峒把掌门当了再说。
但所有的这些都不是死的,他在心里面做了个备注:一切听从湿妈的安排。现在有两个妈祖,大海妈祖就是湿妈,大陆妈祖就是干妈。崔花雨是干妈。登陆后再听从干妈的安排。
他又备注,重点备注,干妈不是干妈。
夏季将至,芝麻岛却依然严寒。故而在造船之余、或在原料匮乏的时间里,他还是只能依靠练武取暖。游泳也是练武的一种。做喜欢的事情“消灭”不喜欢的天气,为什么不呢?
于是在漫长的取暖过程中,武功又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他并不满足。原因也不复杂。既然《水天一色》有毒,又既然《花稼之舞》是别人的功夫,那么创造一套属于自己的功夫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也实在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所以说做就做。为了摆脱上述两种武学的“阴影”,他装作自己没有武功,从零开始。像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还真的做得到。他是这么想的,天下谁人比我清闲呢?慢慢玩。
慢慢玩出了花样。
最终他发明的这些花样让爱他的人笑弯了腰,让恨他的人吃尽了苦头,让又爱又恨他的人又爱又恨又拿他没办法。
崔花雨就是将他想象成了这种人,满脑子编织着他的未来回到了雨花谷。最近雨花谷发生了一个令人百感交集的温暖变化。
下面这句话,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胡姬是一个神经病,而许多悲是一个神经质。这样的两个人能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呢?答案马上揭晓。首先两个人相互“来电”,然后火速发展为“似漆如胶”。
这都为什么呢?不为什么。
因为鬼晓得神经有问题的人是怎么想的。总而言之她们打成一片,擦出了一片又一片令人神魂颠倒的火花。按理来说,两个神经生活在一起会更神经,但我们不一样——胡姬大踏步往正常人领域迈进;许多悲则破茧成蝶。塔拉医生曾痛苦万分地表示,这是科学的盲区。
当崔花雨人困马乏心憔悴地走进雨花谷时,就撞见了胡姬。而胡姬一眼就认出了小姑子:
“你家三哥死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就改嫁啦。”
害得崔花雨又大哭一场。当然了,这是喜极而泣。
许多悲懂事了许多,等人家哭完了才扑上来,她说:“我改名了,叫落葵。他们都说这名字像我。”
“落落大方,朝气蓬勃,好名字。恭喜姐姐。”
“加个前缀,巩固记忆。”
“恭喜葵姐姐。”
落葵一听,当众起舞。跟胡姬学的,尽管跳得不伦不类,但身材与心情都表现出来了。龟酸一种搓着手,然后对着手说:
“这个是真的美,可遇不可求。”
一见喜鼓励他:“大点声喊出来。”
龟酸一种理直气壮地狡辩:“我说的是‘落葵’这个名儿。”
“再大点声。”一见喜又给了一次机会。
再不跑的话就是脑袋坏了。
龟酸一种撒腿就跑。本来就怕老婆,老婆产下女儿之后升了一级,不得不再怕一级。跑了个无声无息,像被老鹰叼走了似的。
话说这一两年的气候可能适合播种,龟嫂嫂们生的生怀的怀,三胞胎都出现了,用不了多久,雨花谷将布满小乌龟。
而在现成的小乌龟里头,崔牛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他的小名叫胡不来。也可以说胡不来的小名叫崔牛。反正还没定性。但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个练武的好手,刚学会走路的当天就学会了翻跟斗,而且比走路稳当得多,速度就不说了。要不是亲眼目睹,都以为是在吹牛。
这不,他翻着跟斗过来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再来一个,要是步行的话得走半天。崔花雨拦下他:
“别翻了,你烦不烦啊?”
“姑姑好。”
“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喜欢崔牛还是胡不来?”
“喊崔牛的时候我喜欢胡不来;喊胡不来的时候我喜欢崔牛;都不喊的时候我都喜欢;一会儿喊崔牛一会儿喊胡不来的时候我都不喜欢。娘说了,爹爹凯旋归来之后会将我改叫黄酸大帝。”
“为什么不直接叫黄酸大帝?”
“娘说了,要等爹回来开光。开光后才能启用。”
崔花雨眼睛翻白:“宝贝乖,接着翻去吧。”
胡不来翻了一个,停下来说:“喊我宝贝的时候我喜欢崔牛。”
“滚。”
崔牛又翻了一个,又停下来说:“骂我的时候我喜欢胡不来。”
无奈之下,崔花雨只好自己滚了。崔牛大笑,脱掉裤子,然后一边翻跟斗一边尿尿,好像一架行走的水车。
他的跟斗所到之处,所到之处鸡犬不宁。
伙房包传来了龟酸七种的鬼哭狼嚎:“杀猪——”
但是欢乐的新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许巨愁来了。
崔花雨低估了自己的名头——雨花谷几乎就是龟忍一派的代名词,要不是这么偏远,早就成了旅游胜地;她也低估了许巨愁的决心,就在雨花谷谷口,许巨愁安营扎寨,茅坑也挖了,看样子准备长住。
龟酸一种作为雨花谷的现任一把手,自然要先出面。会了一次面,无果。然后死活不再去了。
怕死吗?当然不是。
原因是他长得比许巨愁还要老几分。其实这也没什么,人本就是风华一代,但龟酸一种就是在意,可能是因为他有个年轻漂亮的老婆。惟有崔花雨出马了。落葵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许多悲,因此勇敢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