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策是当众拒收,让他颜面扫地,但会坐实你不敬兄长、贪慕虚荣的恶名。中策是收下,但从此落人话柄,说你用夫家的钱财贴补娘家,贪得无厌。而上策……”
温热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薛兮宁小巧圆润的耳垂,那酥麻的触感仿佛一道电流,顺着她的颈侧一路窜进心底。
他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独有的清冽,却比烈酒更能让人心旌摇曳。
薛兮宁猛地偏过头,想躲开这过分亲昵的举动,脸颊却不争气地染上一层薄红。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似嫌恶,实则心如擂鼓,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
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的脸轻轻转了回来,迫使她直视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似笑非笑,像是算计,又像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名为“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上策,便是风光收下,而且要让他给得更多。”
与此同时,靖安王府朱红色的正门外,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一尊望夫石,在渐起的寒风中沉默伫立。
白弄夏奉了王爷的死命令,在此等候贺家大公子。
可他既不知道为何要等,也不知道等来了该做什么。
王爷只让他站在这里,摆出迷茫又焦灼的神情,仿佛一只找不到归途的羔羊。
这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而言,简直比执行刺杀任务还要艰难。
他只能竭力回忆着戏文里那些落魄书生的模样,眉头紧锁,眼神飘忽,嘴唇微微翕动,将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贺彦祯的马车在王府对面的街角停了许久。
他透过车窗的缝隙,冷冷地观察着白弄夏。
这人他认得,是身边最得力的护卫之一。
如今却这般失魂落魄地守在门口,是何用意?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贺彦祯的脑海:妹妹!
定是妹妹在王府中受了天大的委屈,甚至可能被软禁,连身边的护卫都被赶了出来,求救无门!
这个猜测让他原本因即将见到妹妹而生出的些许得意,瞬间转为一股夹杂着愤怒与挑衅的烈焰。
,你竟敢如此待我贺家明珠!
今天,我便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世家风骨!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挂上温润如玉的谦恭笑容,施施然下了马车。
“有劳通报,罪臣贺彦祯,前来拜见王妃殿下。”他的声音朗朗,传遍了整个街巷,引得周围百姓纷纷驻足。
高德全作为宫里派来的“监礼官”,闻声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哎哟,贺大人,您这可折煞老奴了。”
贺彦祯却不理会他,径直走到王府门前,对着紧闭的大门深深一揖。
他身后的家仆们立刻抬上数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一字排开。
“家妹年幼,初入王府,恐有诸多不懂事之处,给王爷和殿下添了麻烦。彦祯身为兄长,管教不严,心中有愧。今日特备薄礼,一来是为家妹赔罪,二来也是全我这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他说着,亲自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刹那间,满箱的金光几乎要闪瞎所有人的眼。
金册、玉如意、东海明珠、羊脂玉雕……无一不是稀世珍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贺彦祯面不改色,又打开了第二箱、第三箱……直到最后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玉,而是一柄古朴的长刀,静静地躺在猩红的绸缎上。
“这是……”高德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此乃圣上昔年钦赐的状元刀,是彦祯半生荣耀所系。”贺彦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亲手将刀捧起,高举过头,姿态恭敬到了极点,眼神里的锋芒却像出鞘的利剑,直指王府深处。
“今日,彦祯愿将此刀连同这些身外之物,一并献给王妃。只求王爷与王妃,能善待家妹。”
这一番举动,无异于当众宣告:我贺彦祯,愿意为了妹妹,舍弃我所有的财富乃至荣耀!
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得可怕,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高德全额上冷汗涔涔
王府内,薛兮宁正翻看着下人呈上来的礼单,以及那几件被优先送进来的“样品”。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光滑的金册封面,又捻起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这棋盘,是她幼时最爱之物,后来因她入狱而被查抄,没想到竟被兄长寻了回来。
“兄长有心了,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她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欢喜,对着前来回话的管事说道。
可她的心里,警铃却早已响彻云霄。
贺彦祯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他骄傲、自负,视名节与荣耀重于性命。
今日这般反常,竟连状元刀都肯舍弃,姿态低到尘埃里,绝不是什么兄妹情深。
这是在试探,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试探她如今在王府的真实处境,更是在向示威。
“喜欢?”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拿起那枚她刚刚放下的白玉棋子,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抛了抛。
“光是这副昆仑白玉嵌金丝的棋盘,就足够在边境养活一支千人私军一年。”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洞察力,仿佛早已将贺彦祯那点心思看得透透的。
言语间流露出的,是对军权财力信手拈来的掌控与自信。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沉。
千人私军……她想到了自己那贫瘠的封地,想到了每年都捉襟见肘的军费开支,想到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将士。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轻颤:“我……我只是觉得这棋盘好看。”
“是么。”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既然你兄长如此慷慨,不接着往下要,岂非辜负他一番‘美意’?”
薛兮宁心头一动,是啊,贺彦祯既然要做戏,那她就陪他演到底。
她嘟囔了一句,半是认真半是自嘲:“反正都是要被天下人骂贪得无厌了,不多薅点羊毛岂不是亏了。”
她话音刚落,手腕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然攥住。
薛兮宁吃痛,抬头对上那双幽暗如深渊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凝重。
“下一次,”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须得我在。”
什么?
薛兮宁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下次“薅羊毛”得他在场?
为何?
不等她发问,的眸光愈发深沉,薄唇轻启,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脑部有疾。”
说完这五个字,他便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控只是幻觉。
他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疏离,转身负手而立,不再言语。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得令人窒息,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被隔绝了。
薛兮宁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和被攥紧的痛感。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脑部有疾?
兄长……有病?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将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猜测都劈得粉碎。
那些看似不合理的反常举动,那些近乎偏执的骄傲与自毁般的姿态,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一个荒谬却又无比贴切的解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回薛府一趟。
不是为了耀武扬威,也不是为了配合演戏,而是为了去亲眼确认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可怕的真相。
那座她从小长大的府邸,此刻在她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