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御史府内外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采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催促着薛兮宁快些准备,生怕误了时辰惹得宫里那位不快。
然而,薛兮宁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慢条斯理地挑选着衣物,又用了足足一刻钟描眉画鬓,那份从容不迫,让周采萍险些急白了头发。
待她终于收拾妥当,乘上宫里派来的马车,负责引路的吴兰心姑姑早已等得满脸不耐。
吴兰心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宫人,向来眼高于顶,见薛兮宁这副磨蹭姿态,心中更是鄙夷,只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被这阵仗吓傻了。
一路上,吴兰心有意加快脚步,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谁知薛兮宁根本不为所动。
她非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还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时而点评一下琉璃瓦的色泽,时而赞叹一番廊柱上雕刻的祥云纹路,活脱脱一副进宫游山玩水的闲散模样。
“薛大小姐,还请快些,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还在昭阳殿等着呢。”吴兰心忍无可忍,回头催促,语气已带上了几分寒意。
薛兮宁这才抬起眼,一双清澈的眸子弯成月牙,笑意盈盈:“姑姑莫急,这皇宫景致如此别致,不多看几眼岂不可惜?再说,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想来也不会与我这等小人物计较这一时半刻的。”
她话说得客气,那股子慵懒中透出的浑不在意,却像一根软刺,扎得吴兰心胸口发闷。
她脸色铁青,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恨恨地转过身,咬着后槽牙继续领路。
这薛家大小姐,传闻中不是体弱多病、胆小怯懦吗?
怎地今日一见,竟是个如此有恃无恐的刺头?
待她们终于抵达昭阳殿,殿内早已济济一堂。
京中数得上名号的贵女几乎都到齐了,个个盛装打扮,神情或期待或紧张。
薛兮宁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来无数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
殿上首座,皇后柳婉馨凤袍加身,仪态万方。
她容貌温婉,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看上去慈和极了。
可薛兮宁只消一眼,便从那双看似温柔的凤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幽深难测的寒光。
那是一种精心算计后,稳坐钓鱼台的漠然。
“兮宁来了,赐座吧。”柳婉馨的声音柔得像三月春风,却让殿内的气氛愈发凝滞。
坐在她身旁的,正是当朝最受宠爱的七公主萧瑜童。
她今日穿了一身明艳的石榴红宫装,衬得一张俏脸愈发娇媚,只是眉宇间那股子骄纵之气,怎么也掩不住。
柳婉馨柔声对萧瑜童道:“童儿,今日召集各家姐妹前来,便是让你自己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伴读。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这话听上去,是何等的开明与慈爱,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公主。
众贵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挺直腰背,露出最得体的笑容,期盼着那份天大的荣耀能落在自己头上。
萧瑜童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后,带着一丝挑衅和玩味,直直地落在了刚刚入座的薛兮宁身上。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响。
“母后,儿臣选她。”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薛兮宁身上。
震惊、错愕、嫉妒、难以置信……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牢牢罩住。
谁也没想到,被七公主青睐的,竟是这个在京中几乎毫无存在感、甚至名声不佳的御史府长女!
旁人只当这是泼天的富贵,薛兮宁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她从踏入这昭阳殿的一刻起,就感觉自己像一只踏入猎场却不自知的羔羊。
而现在,猎人终于亮出了她的獠牙。
这哪里是荣耀,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一个精心为她打造的陷阱!
她脸上那份漫不经心的敷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高度戒备。
册选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出了昭阳殿,方才还对薛兮宁爱答不理的贵女们,此刻纷纷围了上来,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恭贺之词。
萧瑜童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屏退众人,只留下了心腹谢依依和依旧站在原地的薛兮宁。
没了旁人,她脸上的娇俏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轻蔑。
“你以为,被本宫选中是你的福气?”萧瑜童缓步走到薛兮宁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实话告诉你,让你入宫,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本宫会让你受尽所有人的嘲笑和羞辱,直到你哭着求饶,自己滚出宫去。”
她的话语如淬了毒的冰锥,字字扎心。
一旁的谢依依听得冷汗直流,看向薛兮宁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畏惧。
她知道,公主殿下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薛兮宁的脸上竟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可在那份异乎寻常的平静之下,她的心底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这才是她们真正的目的。
不是要她的命,而是要诛她的心,要将她的尊严碾碎在尘埃里。
与此同时,御史府内,薛兮宁的庶妹薛兮悦正坐立难安。
宫里传来的消息让她又惊又喜,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喜的是,薛兮宁那个病秧子终于要倒大霉了。
被七公主那样的煞星盯上,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再也无法碍她的眼。
可惊慌的是,姐姐毕竟是御史府的嫡长女,她若是在宫里闯下弥天大祸,会不会连累整个薛家?
到时候,自己这富贵安稳的生活,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嫉妒与血缘亲情在她心中反复拉扯,让她烦躁不堪。
“啪”的一声,她失手打碎了心爱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怔怔地望着宫城的方向,喃喃自语:“薛兮宁,你可千万别蠢到连累整个家……”
皇宫,御花园的一角。
萧瑜童见薛兮宁久久不语,只当她是吓傻了,嘴角的弧度愈发讥讽。
她凑近一步,温热的气息拂过薛兮宁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恶意。
“怎么,怕了?”
那双骄纵的眼睛紧紧盯着薛兮宁,期待从她脸上看到恐惧、看到崩溃、看到求饶。
薛兮宁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对上萧瑜童的视线,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尖细高亢的通传,如同一道惊雷,划破了这片刻的死寂。
远处,一名太监正疾步奔来,身后跟着一队仪仗,簇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不可一世的萧瑜童和吓得魂不附体的谢依依,皆是脸色大变,慌忙跪地行礼。
而薛兮宁,在听到那个名号的刹那,瞳孔骤然一缩。
萧承魏……
他怎么会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