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淬着剧毒的目光,仿佛要将地上那抖如筛糠的身影生吞活剥。
谢依依连哭都不敢出声,牙齿磕碰着,发出细微而绝望的咯咯声,整个人瘫软成一团,几乎要昏死过去。
“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从你嘴里传出去,”萧瑜童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地皮游走的冰冷毒蛇,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威胁,“本宫保证,不仅是你,整个谢家都会为你今日的愚蠢陪葬。你听懂了么?”
谢依依的头点得像捣蒜,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指尖捏着一方洁净的丝帕,手腕皓白如雪。
薛兮宁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萧瑜童的身侧,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与她毫无干系。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丝帕默默递上,姿态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宫廷礼仪。
萧瑜童的视线从谢依依身上挪开,落在那方丝帕上,再缓缓上移,对上薛兮宁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她接过丝帕的指尖,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股被贺彦祯激起的滔天怒火,本想借着惩戒谢依依发泄一二,却被薛兮宁这无声的举动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感觉,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要难受百倍,怒意在胸腔里翻涌、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最终化作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诡异平静。
她用丝帕狠狠擦拭着被龙眼汁溅到的手背,力道大得仿佛要擦掉一层皮。
她盯着薛兮宁,冷笑一声,语气里的尖酸刻薄毫不掩饰:“真是奇了,太子殿下往日里最是端方自持,今日怎么就偏偏为了你失了仪态?薛家大小姐,你倒是说说,你究竟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看热闹的贵女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裸的羞辱,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薛兮宁是勾引太子的祸水。
所有人都以为薛兮宁会惊慌失措,或是涨红了脸辩解。
然而,薛兮宁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纯然又无辜的浅笑,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后,她用一种轻快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大约,是因为我好看得不得了?”
全场愕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谁都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如此狂妄,又如此无法反驳的答案。
她的神情太过坦荡,语气太过真诚,以至于那句本该是自吹自擂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人觉得那就是事实。
跪在地上的谢依依也惊呆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痴痴地望着薛兮宁。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温良恭俭、谨言慎行,女子当以无才无貌为德。
可眼前的薛兮宁,却像一道撕裂了所有规矩礼法的闪电,用最张扬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美丽与存在。
这一刻,谢依依心中那套根深蒂固的信条,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忽然觉得,或许……活成薛兮宁这样,也未必是错的。
萧瑜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拳头都打空了,还被对方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反将了一军。
她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凑近薛兮宁,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阴狠地警告:“别得意。你这样的美人,最容易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宫里想让你身败名裂的法子多的是,你最好日夜祈祷,别被人设计了失贞的陷阱!”
这恶毒的诅咒,几乎是所有未嫁女子最深的恐惧。
薛兮宁脸上的笑容却未减分毫,她甚至比萧瑜童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对方的耳畔,用同样轻柔,却更显大胆的声音反呛道:“哦?失贞?侧妃娘娘的意思是……莫非请动皇帝陛下亲自来设这个陷阱么?”
言语大胆,近乎挑衅!
萧瑜童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眼底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请动皇帝陛下?
这女人……她怎么敢想?!
她怎么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觊觎君父,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可偏偏,薛兮宁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又好像只是随口一句玩笑。
是真是假,是疯是傻,一时间竟让她完全看不透。
这个薛兮宁,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她是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不,她是一团无法预测的迷雾,美丽,却致命。
萧瑜童的心,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乱了方寸。
她强作镇定,重新拉开距离,脸上挂起一抹虚伪的宽和笑容,扬声道:“罢了,今日之事,终究是谢家妹妹受了委屈。来人,将本宫那对南海明珠玉坠赐给谢妹妹压惊。至于薛大小姐……”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轻蔑地从薛兮宁身上扫过,“想来有太子殿下护着,也不需要本宫这点东西了。”
这番操作,既是故意厚赏谢依依,也是在变相孤立和打压薛兮宁,更是要用流言蜚语将“薛兮宁恃宠而骄,连太子侧妃的赏赐都看不上”的名声散播出去。
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宫人立刻捧上精致的匣子,谢依依颤抖着接了赏,叩头谢恩。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薛兮宁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番捧高踩低的羞辱。
然而,薛兮宁只是静静地站着,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滑稽戏。
她不争,不辩,不怒,不怨。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像一根无形的刺,狠狠扎进了萧瑜童的心里。
她越是想激怒薛兮宁,对方就越是平静,这让她引以为傲的掌控感,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化为噬人的不安。
夜色渐深,另一座宫殿里,阴谋的蛛网却在悄然织就。
明义殿内,烛火摇曳,将柳婉馨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映得明明暗暗。
她端坐在主位上,轻轻拨弄着茶盏的盖子,对下首的侄女吴兰心道:“那个薛兮宁,留不得了。今日之事传到我耳中,太子竟为了她当众与萧瑜童起了争执,这绝非善兆。”
吴兰心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姑母说的是。此女姿容太过,又颇有心计,若真让她进了东宫,只怕会成为我们吴家的大患。瑜童那孩子,心高气傲,却不是这种人的对手。”
“所以,必须在她入宫之前,彻底断了她的路。”柳婉馨眼中寒光一闪,放下茶盏,声音冷得像冰,“我已为你相看好了一门亲事。赵国公府那个嫡子,你可还记得?”
吴兰心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姑母是说……那个自幼痴傻,年近二十还只懂得玩泥巴的草包?”
“正是。”柳婉馨满意地点点头,“赵国公府手握兵权,圣上倚重。将薛兮宁这等绝色嫁过去,也算是给了国公府天大的面子。一个傻子,一个美人,绝配。等她嫁了过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守着个傻子过一辈子,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满室的算计在昏黄的烛光中发酵,阴谋如一张无形的蛛网,悄然向着薛兮宁笼罩而去。
与此同时,刚回到自家府邸的薛兮宁,正对着窗外吹来的夜风,冷不丁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声音清脆,还带着几分娇憨。
她揉了揉鼻子,恰在此时,一个身影匆匆赶来,正是去而复返的太子贺彦祯。
他换了一身常服,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局促。
“兮宁,今日在宫中,是孤……”
他话未说完,薛兮宁的第二个喷嚏紧随而至,这一次,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他价值不菲的云锦袍子上。
贺彦祯微微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薛兮宁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惊呼一声,连忙抓起手边剥了一半的龙眼,用沾满了甜腻汁水的手指,笑着扑进他怀里,胡乱地在他衣襟上擦拭起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这龙眼汁太黏了,你看你看,都帮你擦干净了……”
少女柔软的身躯撞入怀中,带着清甜的果香和少女独有的馨香,贺彦祯一时有些心神荡漾,先前准备好的一肚子道歉的话,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奈的纵容。
他没有看见,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那个埋首在他怀里、动作娇憨的少女,眼底闪过了一丝与她此刻神态截然不符的刺骨寒光。
你们想把我推进火坑?
那这局棋,就从坑里反杀开始。
她缓缓抬起头,方才的娇俏与顽皮尽数褪去,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迅速蓄满了委屈与哀伤,那是一种沉淀了许久的、令人心碎的难过。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贺彦祯,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太子哥哥,”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可知……从小到大,我最羡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