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指纹
血指纹按在车窗白雾上，像一粒朱砂印钤在雪宣，马车甫动，帘外风刀便卷了进来，将那枚细小印记吹得蜷曲、模糊，终与窗棂上的冰花融成一片淡红。沈昭昭垂目，掌心被花刺扎出的口子仍微张着，血珠凝滞，她却不再握帕，只任它风干——痛是活路，疤是路引，她要把每一道疼都带到仇人面前去。
车轮碾过崇仁门青石，辚辚声里，她摊开方才袖中暗格：一张薄如蝉翼的棉纸，密密麻麻记着人名、时辰、银两。墨迹未干，是她亲手所书，却用左手倒笔，避人眼目。纸上首行，赫然圈着两个名字——沈婉婉、萧御，中间以朱线相连，线尾打了个死结，像提前套好的绞索。
梨心在一旁研茶，不敢出声。沈昭昭抬眼，眸色比雪光更亮：“回府后，请霍凌戌正来听雨斋；再告诉绣庄的云娘，三日内把‘雪里青’纹样散出去，京中贵女谁想做披风，一律接。”她声音轻，却像刀背敲玉，带着清寒的回响。梨心领命，忍不住问：“姑娘是要……收网？”沈昭昭低笑，指尖抚过窗沿那抹将逝的淡红：“不，是撒饵。”
承
戌正，听雨斋灯罩未启，外头雪声潇潇。霍凌披夜行衣而入，带一身寒冽。沈昭昭推给他一只小小锦囊，里头是一枚折成飞燕的薄纸——正是今日沈婉婉送与太子的地形图，只如今图背多了一行小字：【欲得沈氏兵库，三更西厢，以龙纹佩为信】。
“让咱们的人扮作太子暗卫，明晚去西厢取‘信’。”沈昭昭以指尖点在那行字上，语声平静，“记得蒙面，却故意露一角龙纹绦绳。”霍凌眸光一闪：“姑娘是要栽赃？”沈昭昭微笑，眸色深深：“不，是送礼——把‘通敌’的梯子，先搭到太子脚下。”
她起身，自书案暗格取出一物：是一枚羊脂玉佩，雕四爪金龙，竟与太子随身的龙纹佩七分相似，只龙须微翘，细看便假。她指腹抚过龙须：“北境玉匠的手艺，真品在太子腰间，咱们这个……明晚就‘遗’在西厢。”霍凌吸了口冷气，却听少女声音轻得像雪落：“他既喜欢拿沈家做局，便先尝尝被反噬的滋味。”
十一自梁檐倒挂而下，递上一封火漆密信——绣庄云娘急报：京中已接六单“雪里青”披风，最贵的一单，出自户部尚书林府，正是林婉的嫡母。沈昭昭眸底微寒：林府，太子外家，前世沈家被抄，林尚书亲手按的兵部印。她轻弹信纸：“告诉云娘，林府这单，用金线暗绣‘翟凤’于内层，针脚要隐秘，却须让人‘一不小心’就能看见。”
梨心迟疑：“姑娘，翟凤乃后妃规制，若被揭发……”沈昭昭低笑，声如碎玉：“就是要等它被揭发。林府穿后妃规制的披风，太子外家觊觎凤位——这出戏，得唱得比雪景还白。”她抬手，灯花“啪”地爆响，像戏台锣鼓，已催场。
转
两日后，雪霁初晴，京中已暗起波澜。林府披风尚未交货，风声却先走漏——“雪里青内藏翟凤”一事，被御史台一名年轻御史在酒肆“无意”听见，连夜写折。景明帝尚未批复，林尚书已吓得闭门不上朝，而太子萧御，亦被急召入宫。
沈昭昭听到回传时，正在绣庄后院试针。金线穿过雪青缎，她腕稳如磐石，只淡淡一句：“火已点，再添柴。”当夜，霍凌率人潜入西厢，以龙纹绦绳“遗”下假佩，又故意踩碎瓦片，引来沈府巡夜。灯光起时，蒙面人影掠墙而去，只余那枚龙纹佩，静静躺在兵库窗棂——库内，是沈崇早调包的空箱，箱底却铺着一张北境密图，图角盖着“与犬戎互市”暗印。
次日清晨，京兆尹亲自上门，以“盗兵符”嫌疑封了沈府西厢。沈昭昭随众跪迎，抬眼时，却见沈婉婉脸色煞白——庶妹昨夜曾偷偷引太子暗卫进府，如今却见兵库空虚，只余“通敌”铁证。沈昭昭垂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梯子已搭好，只等太子踩上来。
合·伏笔
第三日卯正，圣旨下：太子萧御暂禁足东宫，林尚书贬为庶民，沈府“护兵符不力”罚俸一年，却得“忠心可嘉”四字。沈崇尚在边关，圣旨未到，京中沈府已先松了口气。沈昭昭却知，这只是开局——太子未伤筋骨，皇帝亦未全信，她要的，是下一次更狠的反噬。
午后的听雨斋，日照雪窗，光影澄明。沈昭昭以银剪剪去灯芯，将那枚已结痂的血指纹凑到火旁，轻轻一烙——血痂碎成细末，随风散入炭盆，燃起极细的青烟。她抬手，在案头新铺的宣纸上，按下第二个指纹，比前几日更深、更艳。
梨心捧来新斗篷，仍是雪里青，却再无翟凤，只以银线暗绣一只振翅的……雏凤。沈昭昭披上身，镜中少女眉目沉静，眼尾朱砂痣如一粒将燃的火种。她抚过银雏凤，声音轻得像雪落：“下一折，该他们怕我了。”
窗外，雪又开始飘，一片六角霜花贴上窗棂，正覆在那尚未干透的指纹上，像一枚提前盖好的、通往未来的印鉴——朱红，灼灼，不可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