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俊秀的魏郎立在原地,望向捡骨婆婆的眼中,并无云浮公主与白骨将军间那般浓烈的爱意。他没有前尘记忆,本就谈不上爱谁,却对着这沧桑枯朽的老人,说出了情真意切、满含温柔的话语。
捡骨婆婆僵在那里,佝偻的腰背似是微微挺直,浑浊的眼底滚落泪珠,脸上层层褶皱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沉重。魏郎以魂魄之躯,伸手想去擦她的脸,却被婆婆抬手拦住,而后她默默后退一步:“你不是我心中的魏郎,不必陪我老婆子做这体贴事。”
魏郎伸出的手空悬在半空,他垂眸掩去失落,低声开口却又语焉不详:“我不是因为——”话到嘴边,终究说不清缘由。
捡骨婆婆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你看,我现在活得很好。执念该散了,魏郎,你该去投胎了。”
“可你过得并不好!”魏郎脱口反驳,声音里满是急切,“我记得你的样子……从棺材里出来就记得!你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当时虽哭红了眼,眼瞳却亮得像落了星子!还有你的笑容……”
这般细致的夸赞,若换作旁人说出口,难免显得油滑,可从魏郎口中道出,只让人觉出满心真挚。能将百年前的小事记得这般清楚,他分明也牵挂了一百多年。
我忍不住低声问司衡:“他忘却前尘,如今心里是真的没有捡骨婆婆吗?若非刻骨铭心,谁能把这些细节记这么久?”
司衡亦压低声音:“人心多变,爱恨深浅,终究要他们自己评判。”
这边,魏郎仍在急切地诉说:“你笑起来像月光洒落,能把人心都照得亮堂堂。我一直记得你这样,难道从前的我会不知道?你如今从不笑,过得一点也不好!”他神情痛苦,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隐约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愫,只是此刻无人能懂。
他每说一句,捡骨婆婆的泪便多落一分,可她始终沉默,直到魏郎说完僵在原地,也未回应半句。
许久,捡骨婆婆终于昂起头。她身形低矮,与挺拔的魏郎相差悬殊,眼中却似燃着黑色火焰,既灼烈又寂冷:“我要如何才能过得好?我的心上人被他父亲用来要挟我,我的爱人为救我亲手割断喉咙。我眼睁睁看他死在冰冷血水中,自己只能狼狈逃走。我苦学知识、筹谋一年,才把他从七星棺中救出,却没想到,他早已忘了一切!”
她盯着魏郎,声音碎得像冰:“你看,天地这么大,再没人能像魏郎那样对我了。你虽也叫魏郎,可你是他吗?魏泽!”
我这才知晓,这位年轻魏郎的本名是魏泽。他愣在原地,面对捡骨婆婆的声声质问,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垂着眼,满身的失落,即便隔了老远,也看得真切。
树梢上的灯笼轻轻晃动,嫦娥月影投在地上,映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小莲,伸出勺子轻轻敲了敲铁锅:“没粥了。”
没了香火吸引,四周的孤魂野鬼渐渐散去,他们麻木地走进夜色,僵硬的脚步预示着即将消散的命运——天亮前若回不去鬼门关,以他们的魂魄强度,撑不了多少时日。
捡骨婆婆看着魏泽,神情重归冷静:“你该走了。要投胎,就进鬼门关去。”进了鬼门关便是阴间,阴气浓重,能让魂魄多撑些时候,若能赶上投胎机缘,更是幸运。
“我不走!”魏泽突然摇头,语气坚定,“我走了,你要一辈子不开心,我怎么放得下执念?放不下执念,迟早也是烟消云散,去不去鬼门关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想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爱上你的。”
“别说了!”捡骨婆婆狼狈转头,声音里满是怒意,“我这样的老婆子,这些事何必再跟我说。”
“我不觉得。”魏泽固执地摇头,“我做孤魂野鬼这些年,见过太多丑陋鬼怪,你比他们好看多了,只是活得太苦。”
两人对视着,连风都似是停了。东边已隐约可见太白金星的星光,鸡鸣两声过后,天边发白的痕迹越发明显——晨光一旦洒下,未入鬼门关的鬼魂,只能在阳间苦撑到下一个七月十五,可千年来,能撑过去的寥寥无几。
“你走吧。”捡骨婆婆叹息着,神态疲惫又心灰意冷,“跟着我,何苦呢。”
她说完,捧着先前收拢的柴禾,猛地一扬手,柴禾哗啦啦散了一地:“天意如此,你不用洗骨,我也不必再做这些事了。”
此刻,她身上的功德金光仍与黑蒙蒙的怨气纠缠,可就在柴禾落地的瞬间,那些怨气竟淡了几分。她又不舍地摸了摸空空的大铁锅:“这锅陪了我一百多年,我六岁起就随身背着,从没分开过。只是如今,该从头开始了。它早已孕出灵性,几位若是需要,就请妥善保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