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柴房定计·夜探宫墙
书名:诸子问鼎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9510字 发布时间:2025-10-06


第三十二章 柴房定计·夜探宫墙

 

柴房里的干草带着晒透的暖意,混着松木门板淡淡的香气,压下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墨翟靠在墙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布防图的绸缎边角——那绸缎是陈年的蜀地锦缎,原本该是宝蓝色,如今被岁月浸得发灰,边角磨出了细密的毛茬,针脚处还留着几处补丁,显然是墨砚常年贴身保管、缝补过的痕迹。他抬眼看向吴起,对方正用草茎剔着指甲缝里的泥垢,古铜色的锁骨在敞开的儒衫领口下若隐若现,颈间还挂着枚小小的青铜虎符残片——那是他早年在魏武卒任裨将时的信物,虽只剩半片,却仍透着几分军旅的凌厉。明明是放松的姿态,吴起眼尾却始终凝着一丝锐利,像蓄势的鹰,哪怕闭着眼,也能嗅出周遭的异动。

 

“魏错刚从赵宫回来,手里那卷黄绸竹简,十有八九是赵王增派兵力的密令。”吴起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草茎从指尖弹出去,落在干草堆里没了踪影,“你没细看他的步态——走得急,却刻意收着脚,显然是怕竹简晃动发出声响,可见那密令有多紧要。还有他刚才对着窗外举杯,嘴角的笑是斜着挑起来的,那是他在魏营时‘得计’的模样,不是庆祝孙九的汇报,是在庆祝赵王信了他的话——说不定已经把‘搜捕墨家奸细’的范围扩大到了宫城周边十里,明日申时的宫门,只会更严。”

 

禽滑厘正蹲在地上摆弄竹简担子,听见这话,手里的竹篾“啪”地断了,竹纤维弹在掌心,刺得他微微一缩手。他猛地抬头,左袖空荡荡地晃了晃——那袖子是去年在宋地与乱兵厮杀时被砍断的,虽用麻绳系在腰间,却总在情急时露出破绽。“那咱们扮杂役的法子,会不会被识破?赵宫的卫兵若突然查身份文书,咱们可拿不出来!再说魏错既得了密令,说不定会让卫兵认咱们的画像——小石头说,魏错在书肆见过咱们的模样!”

 

墨翟缓缓摇头,从怀里摸出那卷布防图,借着柴房缝隙透进来的光展开——竹简是三年生的青竹削制,经炭火烤过,泛着浅黄的光泽,上面用松烟墨画的线条清晰利落,标注的小字是墨家特有的“省笔字”,只有内部人能看懂。他指尖点在“宫城西北角”的位置,那里标着个小小的“柴门”符号,旁边用朱笔注着“杂役出入专用,戌时上锁,寅时开启,卫兵二人,隶宫正司”。“不会。布防图上标得明白,这柴门是给城外送柴、送水的杂役走的,属‘贱役通道’,赵宫的规矩里,这类通道只查‘腰牌’不查文书——那腰牌是用桐木做的,正面刻着‘宫役’二字,背面是所属工坊的印记,最简单不过,就算魏错要查,也未必能顾到这犄角旮旯的小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指尖在“杂役营”三个字上敲了敲:“墨砚昨日托小石头带信时提过,他在赵宫杂役营有个暗线,叫老周,原是鲁地人,因战乱逃到邯郸,在宫城柴房当了十年管事,手里攒了几块备用腰牌——都是往年杂役辞工后留下的,虽旧,却能蒙混过关。咱们今晚得去趟杂役营,不能等寅时,得赶在亥时末、子时初走,那是更夫换班的间隙,也是魏错派的暗哨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正好趁机找老周拿腰牌,顺便探探宫墙的虚实,看看他有没有在柴门附近加派暗哨、设陷阱。”

 

吴起眼睛一亮,抬手扯了扯破了口的袖子,露出小臂上一道浅疤——那疤有三寸长,边缘呈锯齿状,是早年在魏武卒营里练戈时,被同伴的戈刃划到留下的。“探虚实这事我来办。我在魏宫当裨将时,专管过宫城守卫的调度,知道这类杂役通道的卫兵排班规律:两刻钟换一次岗,换岗时会有半盏茶的空隙没人盯;巡逻的兵卒则是‘三纵两横’的路线,每半刻钟过一次柴门附近。我能贴着墙根走,就算遇着暗哨,也能装成夜巡的兵卒混过去——实在不行,我这半片虎符残片,还能唬他们一下。”

 

禽滑厘立刻攥紧手里的竹篾,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却刻意压着嗓子:“我也去!我挑着这竹简担子,能装作给杂役营送书简的‘书商学徒’——你忘了?咱们出发前,先生特意在竹简里混了几卷《论语》和《法经》,都是杂役营里识字的杂役会看的。再说,我扔石头的准头,你俩是知道的,在鲁地学馆时,我能隔着三丈远打落槐树上的槐豆,真遇着麻烦,还能帮着引开人!”

 

墨翟看着两人眼里的笃定,指尖在布防图上轻轻敲了敲,竹片发出“笃笃”的轻响:“好。就按这个来——咱们先在柴房歇到亥时三刻,等街上的酒肆、茶馆都关了门,行人少了,再动身去杂役营。老周的住处,墨砚标在了布防图背面,你俩看——”他把布防图翻过来,背面用墨笔勾了个简易地图,“杂役营最里头的矮房,门口种着棵歪脖子枣树,树干向东南歪,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枣,很好认。另外,墨砚特意注了,老周左耳后有颗黑痣,说话带鲁地口音,见了面报‘非攻’的暗号,再提‘墨砚托带蜀锦’,他就知道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王小六的脚步声,还有他哼着的邯郸小调——调子是本地流行的《漳水谣》,“漳水长,漳水宽,两岸麦浪翻……”唱得轻快,混着擦桌子的“哗啦”声,还有他收拾完后拍打围裙的“扑扑”声。三人立刻闭了嘴,吴起顺势躺在干草堆上,头枕着胳膊,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儒衫的下摆扯到膝盖,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刀刀柄——那刀柄是牛角做的,磨得发亮,却刻意用黑布缠了大半,只露一点,像根普通的木柄。禽滑厘把断了的竹篾塞进怀里,又从担子上抽了卷《论语》摊在腿上,装作低头看书的样子,左袖被他悄悄拽了拽,遮住空荡荡的袖口。墨翟则快速把布防图卷好,用绸缎裹紧,重新贴在胸口——绸缎贴着皮肤,带着体温,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心里的急切,也压着对明日的期许。

 

柴房外的动静渐渐小了,太阳彻底沉了下去,巷子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烛火在灯罩里跳动,光影透过门缝在干草上投下细碎的晃动,像跳动的火星。亥时的梆子声从街那头传来,“咚——咚——”,慢悠悠的,敲得人心里发静,接着是更夫的吆喝:“亥时已到,小心火烛咯——”声音苍老,带着几分疲惫,渐渐远去。

 

墨翟率先起身,动作轻得像片落叶,鞋底踩在干草上,没发出一点声响。他走到门边,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听——外面只有茶馆后厨偶尔传来的碗碟碰撞声(想来是王小六在收拾最后一批餐具),还有远处更夫打更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只有风吹过巷口灯笼的“呼呼”声。

 

“走。”他低喝一声,推开门,带着吴起和禽滑厘贴着柴房的墙根,快速绕到茶馆后门。后门是道窄窄的石板路,宽不足三尺,两边堆着居民倒的炉灰,黑漆漆的,正好遮住三人的身影。石板路的缝隙里长着几株狗尾草,被夜露打湿了,贴在石面上,三人弓着背,像三只夜行的猫,脚尖踩着石板的边缘,悄无声息地融进夜色里。

 

杂役营在邯郸城的西北角,离清风茶馆有两里地,路上要经过三条窄巷(分别叫“织锦巷”“卖柴巷”“饲马巷”),还有一片荒废的菜园——那菜园原是赵相肥义家的,去年因肥义之子获罪,被抄没入官,如今只留着半堵断墙,里面长满了野蒿,齐腰深,正好能藏身。巷子两旁的房屋都熄了灯,只有偶尔几家的窗纸透出微弱的光,伴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有粗重的脚夫鼾声,有细碎的妇人呓语,还有孩童梦中的啼哭,这些市井的声响混在一起,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禽滑厘挑着竹简担子,担子两头的蓝布随着脚步轻轻晃,竹扁担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每走一步都调整担子的重心,尽量让声音压到最低。

 

“慢点。”吴起突然抬手按住禽滑厘的肩膀,眼神示意他看向前面的巷口——那是织锦巷的尽头,与卖柴巷交界的地方,蹲着两个黑影,手里握着短刀,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还系着魏错府上特有的“青绦带”(魏错是魏国人,府上侍从皆系青绦,与赵国侍从的红绦不同),显然是魏错派的暗哨,且比之前在书肆外的暗哨更警觉,显然是得了“扩大巡查”的命令。

 

三人立刻贴在墙根,缩在一家闭了门的布店门檐下——那布店的门板上还挂着“鲁锦专卖”的木牌,漆皮都掉了大半。墨翟眯起眼,借着头顶漏下来的月光看清了暗哨的位置:两个都靠着墙,一个面朝织锦巷,手里把玩着短刀,刀把上的铜环偶尔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另一个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揉腿,膝盖上还放着个陶碗,碗里剩着半碗麦饭,显然是守了许久,趁着间隙吃饭、歇脚,已经有些懈怠了。他抬手对着吴起指了指巷尾的野猫(那里蹲着三只野猫,正围着一堆鱼骨头舔舐),又对着禽滑厘做了个“扔石头”的手势,指尖还比了个“小”的动作——意思是用小石子,别惊动太远的人。

 

禽滑厘立刻会意,弯腰从地上捡起块鸽子蛋大的石子,指尖捏着,手腕轻轻一甩——那石子带着股巧劲,“嗖”地飞出去,正好砸在巷尾的破陶罐上(那陶罐是个卖醋的小贩扔的,底都掉了,只剩半截身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那两个暗哨猛地抬头,盯着巷尾,手里的短刀瞬间握紧,面朝织锦巷的那个低喝:“谁在那儿?!是偷东西的还是探子?出来!”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也猛地站起身,刀出鞘半寸,寒光一闪,跟着往巷尾走了两步。

 

趁着两人注意力被引开的间隙,吴起率先冲出去,脚步快得像阵风,鞋底踩着石板的缝隙,没发出一点声响,贴着墙根绕到暗哨身后——他早年在魏营练过“潜行术”,专用于夜袭,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墨翟和禽滑厘紧随其后,墨翟手里攥着块早就备好的麻巾(从柴房干草堆里抽的麻线织的,粗糙耐磨),禽滑厘则把竹简担子轻轻放在墙根,只攥着一根竹篾,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动作极快,没等暗哨反应过来,吴起已经绕到左边暗哨的身后,左手猛地捂住对方的嘴,指腹按在他的唇齿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右手肘顶住他的肋骨,膝盖同时顶在他后腰上——这是魏武卒“擒敌术”里的招式,专破敌人下盘,对方“唔”了一声,身体一软,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整个人被吴起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另一边,背对着他们的暗哨刚要回头,禽滑厘已经冲上去,用竹篾快速缠住他的手腕(竹篾虽细,却带着韧劲,一缠就勒紧),接着用肩膀猛地撞向他的后背——暗哨重心不稳,踉跄着栽倒,墨翟立刻上前,手肘顶住他的后颈,把他按在石板路上,麻巾顺势塞进他嘴里,堵住了刚要出口的呼喊。

 

“别喊。”墨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冷意,指尖按在暗哨的后颈动脉上——只要稍一用力,对方就会晕厥,“我们是找杂役营老周的,只要你说实话,魏错派你们在这儿守什么、有没有加派人手去柴门,就放你走。若敢说谎,这石板路就是你的坟地。”

 

被按在地上的暗哨吓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墨翟见状,稍稍松开麻巾,只留一半堵着嘴:“说。”

 

“大、大爷饶命!我们就是奉命在这儿守着织锦巷到卖柴巷的路口,魏先生说,墨家的奸细可能会往杂役营跑,让我们见着生面孔就抓,尤其是……尤其是左袖断了的(指禽滑厘)、带着竹简担子的!真没别的了!”暗哨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都在打颤,“柴门那边真没加派!小的傍晚换岗时路过,就还是原来的两个卫兵,守着柴门,只查腰牌,没设别的岗!”

 

吴起那边也在盘问另一个暗哨,两人的话对得上——都是“守路口、抓生面孔、柴门无加派”。墨翟与吴起对视一眼,确定暗哨没说谎,吴起抬手劈在暗哨的后颈“风府穴”上——那是他在军营里学的“晕穴”,力道刚好能让人晕厥一个时辰,对方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另一边,禽滑厘也照着吴起的样子,对着暗哨的后颈劈了一掌,只是力道稍轻,暗哨也跟着晕了过去。两人把晕过去的暗哨拖进旁边的野蒿丛里,用炉灰盖好他们的脸和衣服,又在上面压了几块石头,确保不会被风吹动暴露,才回到布店门檐下,提起竹简担子,继续往前。

 

“走,去杂役营。”墨翟低喝一声,三人加快脚步,穿过卖柴巷,绕过荒废的菜园,没走多久,就看见杂役营的木栅栏——那栅栏是用粗槐木做的,有一人多高,上面缠着带刺的酸枣藤,藤条上还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借着月光能看见栅栏门旁挂着个木牌,上面用漆写着“宫役禁地,擅入者斩”六个字,漆皮剥落,却仍透着几分宫城的威严。

 

栅栏门没锁,只虚掩着,门轴上还抹着桐油,显然是给晚归的杂役留的——赵宫杂役多是城外农户,白天入宫当差,晚上要回家,宫正司便特许杂役营栅栏门寅时前不锁,只留一个老杂役看守。三人推开门时,门轴发出极轻的“呀”声,墨翟特意回头看了眼,确认没惊动远处的人,才带着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杂役营里全是矮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墙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黄土。大多数房子都熄了灯,只有最里头的一间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身影,正弯腰整理着什么,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棵被风吹弯的树。门口果然立着棵歪脖子枣树,树干向东南歪着,枝桠歪歪扭扭地伸着,上面还挂着十几颗去年的干枣,黑褐色的,像串小小的珠子,与布防图背面标注的一模一样。

 

“那就是老周的住处。”墨翟低声说,带着两人贴着土坯房的墙根,慢慢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房檐的阴影里,避开月光照到的地方。离矮房还有五步远时,屋里传来咳嗽声,苍老而沙哑,带着几分痰音,显然是常年在柴房受烟熏染落下的病根。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吱呀”一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陶碗,碗沿缺了个小口,显然是要去外面倒水——杂役营里没有水井,晚归的杂役都要去巷口的公用井打水,此刻天晚,想必是屋里的水缸空了。

老头抬头看见三人,先是愣了愣,手里的陶碗猛地一抖,水溅出大半,顺着碗沿流到手上,他却没察觉,刚要张嘴喊“有贼”,墨翟立刻上前一步,身子微微前倾,压着声音报出暗号:“非攻。墨砚托带蜀锦来的。”

“蜀锦”二字刚出口,老周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蒙尘的灯盏突然被点着,手里的陶碗稳稳地落在地上(水洒在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一把抓住墨翟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突出,掌心还留着被柴火烧过的疤痕,显然是常年劈柴、烧火留下的。老周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还裹着浓浓的鲁地口音:“是、是墨家的先生!墨砚昨日托送柴的老李给我带了信,说您今日会来,让我备好东西等着!快进屋,外面风大,别被巡逻的兵卒瞅见!”

他拉着三人进了屋,反手快速关上门,又用门闩牢牢闩紧——那门闩是根粗榆木,上面刻着几道浅痕,是老周用来记“换班日”的。屋里很小,不足一丈见方,只摆着一张矮炕(炕上铺着粗麻布褥子,打了好几块补丁)、一张缺腿的木桌(用块石头垫着桌脚),桌上摆着盏油灯,灯芯是用麻线搓的,跳动着微弱的火苗,把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土墙上,像三棵摇晃的树。墙角堆着几捆干柴,还有个小小的陶灶,灶上放着个豁口的铁锅,锅里还留着早上熬粥的痕迹。

老周没顾上擦手上的水,转身爬到炕边,伸手掀开炕席的一角——那炕席是芦苇编的,边缘都磨破了,下面藏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用铜锁锁着。他从腰里摸出把小小的铜钥匙(钥匙串在根麻绳上,常年挂在脖子上),哆嗦着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个布包,布包是用墨家暗线专用的“青麻布”做的,上面绣着个极小的“墨”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备用腰牌,先生您拿着。”老周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块桐木腰牌,每块都有巴掌大,正面用刀刻着“宫役”二字,笔画遒劲,显然是老周自己刻的;背面是个小小的“柴”字,旁边还带着个火印——那是宫正司给柴房杂役的专用印记,火印的纹路是“交叉柴薪”,仿冒不来。他拿起一块递给墨翟,指尖还带着紧张的颤抖:“这三块都是前年、去年杂役辞工后留下的,我特意留着,原是怕新来的杂役腰牌没做好时应急,没想到今日能给先生用。您放心,宫城的卫兵只认火印,不认人,只要亮出这腰牌,他们不会多问。”

墨翟接过腰牌,指尖摸着上面粗糙的刻痕和温热的火印,心里一暖——这些暗线,藏在市井最深处,守着最平凡的营生,却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平时看不见,关键时刻却能撑起一片天。他对着老周拱手,动作带着几分郑重:“多谢你。明日申时,我们若能顺利见到赵王,说清‘非攻’的利害,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老周连忙摆手,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揉皱的麻纸:“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原是鲁地的墨家子弟,当年因战乱与学派失散,流落到邯郸,是墨砚兄去年认出我的‘墨家结发绳’(墨家子弟特有的结发方式,用青麻线编三股辫),才重新归了队。能为学派做事,能帮着阻止列国攻伐,是我的福气,谈什么功劳!”

他说着,又从墙角拖出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三套洗得发白的杂役服——都是粗麻布做的,领口、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裤脚还补着补丁,正是柴房杂役常穿的样式。“还有衣服,明日你们穿上,吴起先生个子高,扮成挑柴的杂役,配把柴斧;禽滑厘小哥挑着竹简担子,扮成给柴房送书简的学徒(柴房杂役里有两个识字的,常托人买旧书简解闷);墨翟先生您就扮成送水的,挑副水担——我已经和柴门的两个卫兵打好了招呼,一个叫赵甲,一个叫钱乙,都是我的老熟人,我跟他们说‘明日有三个远房亲戚来帮我送柴、送水,都是老实人’,他们已经应下了,见了腰牌就会放行。”

吴起这时突然开口,指了指窗外的宫墙方向:“老周兄,你刚才说柴门旁边的宫墙有处砖缝松了,能不能详细说说位置?还有巡逻兵卒的具体路线——比如他们从柴门到御花园侧门,会经过哪几处拐角,有没有固定的停留点?这些细节弄清楚,明日才更稳妥。”

老周一拍大腿,连忙道:“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说!那处松砖在柴门右侧三尺远的地方,是块‘丁砖’(宫墙砖分‘甲、乙、丁’三种,丁砖较薄,易松动),砖缝里还长着棵野蒿,很好认——我上个月劈柴时不小心撞了下墙,发现那砖能晃动,就记下来了,原是怕哪天柴门被锁,能从那儿翻出去应急。至于巡逻路线,我这半年天天观察,摸得门清:兵卒从宫城西角楼出发,每半刻钟到柴门晃一圈,停留两息(约三秒钟),然后沿着宫墙根往御花园侧门走,会经过两处拐角,第一处拐角有棵老槐树,他们会在树下歇一息,第二处拐角对着杂役营的茅房,他们从不靠近,直接走过——这两处拐角就是空隙,若遇着突发情况,能在那儿躲一躲。”

吴起听完,立刻起身:“我现在就去探探,确认松砖的位置和巡逻路线,顺便摸一摸兵卒的换班时间差——纸上说的终究不如亲眼见的准。”墨翟点头应下,又叮嘱道:“小心些,若遇着暗哨,别硬拼,用你那半片虎符残片唬一唬,实在不行就往野蒿丛里躲,我们在这儿等你。”吴起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放心,我在魏营摸爬滚打五年,这点小事还办不好?”说罢,他推门出去,身影快速贴在墙根,像抹墨色,瞬间融进屋外的夜色里,没了踪影。

屋里只剩下墨翟、禽滑厘和老周,老周又絮絮叨叨地补充着杂役营的规矩:“明日申时初刻(下午三点零五分),是柴门最忙的时候——送柴的、送水的、送菜的都在那会儿来,卫兵顾不过来,你们正好混进去。进了柴门后,吴起先生你就跟着送柴的队伍往宫西柴房走,柴房的门是虚掩的,你进去后先把柴斧放在门后,装作整理柴堆,等巡逻兵卒过去再往御花园侧门挪;禽滑厘小哥你就跟着我,我会在柴门口接你,带你去柴房,趁机把竹简担子放在柴房角落,然后指给你去御花园侧门的小路;墨翟先生你挑着水担,直接往御花园侧门走——水担是我备好的,放在杂役营的门后,明日寅时你们来取,水桶上还刻着‘宫柴房’三个字,不会被怀疑。”

禽滑厘听得极其认真,手里拿着根竹篾,在地上画着路线图,时不时问一句:“柴门到柴房有多少步?从柴房到御花园侧门要走多久?若遇着卫兵盘问‘送什么书简’,我该怎么答?”老周一一耐心回应:“柴门到柴房整整一百二十步,都是石板路,走快些半刻钟到;柴房到御花园侧门是土路,五十步,走慢些一息到;若被盘问书简,你就说‘是《论语》和《法经》的旧简,给柴房的王二、李三带的’,他们知道王二、李三识字,不会多问。”

墨翟则重新展开布防图,借着油灯的光,再次确认赵王宫的路线——从柴门到柴房(一百二十步),再到御花园侧门(五十步),穿过侧门是御花园的石子路,走三十步到石桥,石桥是赵王从宣政殿回内宫的必经之路,申时三刻(下午三点十五分)赵王会经过这里,此时正是守卫换班的间隙,四队守卫减为两队,巡逻间隙从半刻钟拉长到一刻钟,是拦住赵王的最佳时机。他还特意在布防图上用指甲掐了个小印,标记出石桥旁的“太湖石”——那里能藏人,若赵王提前到来,可在石后暂避,等时机成熟再出来。

没一会儿,吴起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手里还拿着根从宫墙根拔的野蒿——正是长在松砖缝里的那棵。“都探清楚了!松砖的位置没错,轻轻一推就能活动,墙头上的铁尖刺间距有五寸,能踩着过去;巡逻兵卒果然在老槐树下歇一息,换班时间差是三息(约五秒钟),足够咱们躲进拐角;还有个好消息——柴门旁的公用井边堆着几捆干柴,明日咱们能借着‘搬柴’的由头,提前在柴门附近候着,不用在杂役营等,能省两刻钟时间。”

墨翟收起布防图,把腰牌和杂役服分别递给吴起和禽滑厘:“既然都妥了,咱们就先回清风茶馆——明日寅时初刻(凌晨三点零五分),再来杂役营取工具(水担、柴斧、竹简担子),寅时三刻出发,申时初刻到柴门,正好赶在最忙的时候混进去。”

三人对着老周拱手告辞,老周还特意塞给墨翟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三个麦饼和一小袋盐:“明日要走不少路,带着垫肚子,盐袋别丢,若遇着卫兵查得严,撒点盐在杂役服上,装作‘挑柴出汗、沾了盐粒’,更像真的。”墨翟接过布包,心里又是一暖,对着老周深深一揖:“多谢周兄,明日之事,全仰仗你了。”

推开门,外面的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杂役营的茅草屋顶“沙沙”响,歪脖子枣树的枝桠晃来晃去,影子落在地上,像张张开的网。月色更浓了,清辉洒在土坯房的屋顶上,泛着淡淡的银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还有更夫子时的梆子声:“子时已到,小心盗贼咯——”

走在回茶馆的路上,禽滑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却刻意压得很低:“先生,你说咱们明日能顺利见到赵王吗?我听说赵王是个急性子,若他不耐烦听咱们说‘非攻’,怎么办?”墨翟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块白玉盘,清辉洒在石板路上,亮得能看清脚下的石子——那石子是邯郸特有的“青石”,被行人踩得光滑,泛着冷光。他缓缓道:“会的。赵王虽急,却懂‘利弊’——咱们带着邯郸城布防图,能告诉他‘秦墨联手非为攻赵,实为制衡魏国’,还能点出魏错与赵胜勾结的私心,只要把利害说清楚,他总会停下来听的。”

吴起拍了拍禽滑厘的肩膀,笑着道:“放心,有我领路,有布防图,还有老周的帮忙,肯定能成。再说我早年在魏宫见过不少君王,知道怎么引他们听进去——先讲‘危机’(魏错要借他的手除墨家,实则是削弱赵国的助力),再讲‘转机’(墨家能帮他制衡魏国、完善布防),他若想保住赵国,就不会赶咱们走。说不定明日这时候,咱们已经在赵宫的偏殿里,和赵王论道了!”

禽滑厘咧嘴笑了,挑着竹简担子的脚步都轻快了些,担子上的蓝布晃啊晃,在月光下像只展翅的鸟。他还特意摸了摸怀里的麦饼,麦饼带着老周手心的温度,暖得他心里发甜——自去年离开鲁地,跟着墨翟四处奔走,他好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回到清风茶馆时,已是子时三刻,王小六早就睡熟了,前堂的桌椅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后院的柴房还留着门,显然是老周提前托人打了招呼(老周与王小六的父亲是旧识,都是鲁地人)。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关上门,靠在墙上歇着——干草的暖意还在,松木门板的香气也在,怀里的腰牌、杂役服和布包带着老周手心的温度,像团小小的火,暖着夜里的寒凉。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从“正圆”慢慢变“缺”,光影透过门缝,在干草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铺开的路,从柴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宫墙。墨翟摸了摸胸口的布防图,又摸了摸腰间的“非攻”铜令牌——令牌是师父亲手用青铜打造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上面的“非攻”二字刻得极深,冰凉的铜质贴着掌心,却让他心里的笃定更甚。

他知道,明日申时的赵宫之行,纵然前路有险——魏错可能在宫墙内加派暗哨,赵王可能因猜忌不愿见,甚至可能遇着守卫换班突发变动,但只要三人同心,守着“非攻”的本心,把利害说清楚,就一定能破局。

夜,还很长,柴房里的鼾声渐渐响起(吴起和禽滑厘已经靠着墙睡熟了),只有墨翟还醒着,眼神望着门缝外的月光,像望着明日的希望。远处的更夫又开始打更了,“丑时已到,天寒添衣咯——”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生机,预示着黎明,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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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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