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公开课,作为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黎宇寒总能感觉到一些新增的情绪。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在人多的自习室自习的时候,在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这种情绪就会涌上来,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僵直。
当然,这种僵直通常只持续几秒钟,不会被外界察觉到。他很清楚,是那一次公开课的氛围刺激了他。每天入睡之前,他总能回想起偌大的教室内坐满了人的场景,回想起两台固定机位的摄像机,回想带有暗示性的问题和红裙子的妇女,还有粉笔在黑板上写公式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声音。
他先后好几次和林教授谈过自己的心理状态。
他告诉林教授,在面对普通民众的时候,完全不同于给本科生讲课。这些男女老少,就像可以被随意乱涂乱画的白纸,就像可以被随意驱赶的羊群。这使得自己总想对这些白纸,对这些羊群,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而王栋的提问,彻底点燃了这种冲动。
林教授每次总是摇摇头。他告诉黎宇寒,民众不需要真相,因为他们可以在第二天就忘记所有的真相。
相反,林教授甚至认为黎宇寒那天还是说得太多了一些,言辞应该更加谨慎才对。“孩子,现在整个学术界都还在指望着以前的那些老理论吃饭,任何涉及原则性的问题,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去谈。你想研究什么,直接去做,但不要对民众说,甚至不需要让其他院系的人知道。”
在学术上,黎宇寒通常只和两个人交流。一个是林教授,另一个,是钟升。
当然这之间存在一点点区别,林教授会指导黎宇寒学习的方向,并检查学习的进度,而钟升则是唯一一个敢对黎宇寒乱开玩笑的人,他们有时候会一起研究学术方面的事情,偶尔也约个饭,或者吹吹牛。当然,钟升总是主动的那一方。
钟升经常说黎宇寒是个闷骚的人,他甚至会在公开场合这么说。每到这个时候,其他人都会浅浅一笑来应对,因为大笑对不起黎宇寒,不笑又似乎不给钟升面子。而如果这种事情恰巧被黎宇寒碰到了,黎宇寒就会一改平时的严肃:“是不是有哪个小杂碎在讲我的坏话?”
两人本是同岁,也都有着仿佛被上帝亲吻过的脑子。但风格却是迥异的。人们经常把黎宇寒称为传说,而把钟升称作传奇。
这里面自然有门道,因为黎宇寒总是很沉闷,甚至不爱和人打招呼,似乎只有通过口耳相传才能了解这个人。而钟升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喜欢热闹,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如果不看他的学术成就,仅仅只看穿衣打扮和行事作风,那他纯粹就是个花花公子。
在校园中,钟升还有另一个“雅号”,叫行走的生殖器。时间久了,钟升自己也知道了这个外号,可他根本就无所谓:“姑娘们都喜欢我,难道这也是我的错?”“你看她们每次见到我都会尖叫,我是纯天然的兴奋剂。”“姑娘们做梦都会喊我的名字,只有做噩梦的时候才会喊你的名字。”
对于钟升的风流韵事,学校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极擅长在纷繁的欲望之间找出平衡,像在多目标优化中寻到帕累托最优(Pareto-optimal)那样,让每一方都不会有太深的积怨。所以与他有过故事的女人,有不少分手之后还会替他站台。他每结束一段纠葛,新的女孩总会在前方的路口排着队。他经常调侃黎宇寒:“你长得也不难看,为什么就是不招女人喜欢呢?”黎宇寒自然会回怼:“每天挤出去那么多蛋白质真的好吗?”
当然,钟升能够在学校为所欲为,根本还是因为其才华。从离散数学到算法设计,从编译原理到分布式系统,再到高性能计算和FPGA原型开发,本科4年还没读完,他就把软硬件玩了个通透,从此也便基本不会在课堂上露面了。
而且,但凡新出来的东西,不管是当年的 Triton/CUDA 热核优化,还是后来流行的可微分仿真(DiffTaichi/JAX),亦或是 FPGA/HLS 的下沉实现,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学会,随后便开始给其他学生上课,往往这时候系里的教授都才刚学了个开头。
时间长了,有的教授顶不住这种赤裸裸的羞辱,主动转去了别的地方。于是学校那些重要实验室和机房的控制权,也逐渐滑向钟升的手中。他经常一本正经的劝黎宇寒转系,因为道理显而易见,计算机这块技术更新迭代很快,只要能力够强,便不可能被压制,学校高层甚至会暗中帮助新势力去推翻旧势力。而理论物理包括数学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由于原有的大厦不允许被推倒,对于有能力的新人来说,这个领域纯粹就是坟墓。
钟升本科毕业之前就已经不住宿舍了。他经常开着高档轿车甚至跑车来学校,一身天蓝色的Brioni高定版本,衬衫故意敞开两颗纽扣,手腕上的大劳戴了一年后又换成了Richard Mille。
然而,他在喜欢炫耀的同时,从不会给任何人白眼。他总是一脸灿烂的假笑,然后主动跟人打招呼。他会在食堂和那些穷到快交不起学费的同学坐在一起用餐,会在进入地下机房之前在小隔间里换上破烂的工作服,会给所有那些晚上10点以后还在创客工坊钻研的学生们点上一杯咖啡。他甚至会把那块定制版的Richard Mille戴在粉丝的手腕上,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只有在被问到诸如“这块表是谁送你的”这种问题的时候,他才会说出一句拉开彼此距离的话:“等你到了我这种程度,自然会有人送你的。”
除了周末,他通常都会来学校。而他来学校通常只会做三件事。要么是直奔硬件加速试验室或者高性能计算中心(HPC),要么是去找黎宇寒解决一些数学问题,再不然,就是去找校领导商量事情。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直接去校长办公室的学生。行政大楼一楼大门右手边是门卫房,里面的老头和钟升早已混得脸熟。访客会被登记在一个很厚的带有蓝色封皮的册子上,翻开册子,几乎每隔一两页都有钟升的来访记录。所以刘辉那儿的西湖龙井钟升可没少喝。对于钟升,刘辉十分欣赏,并且给与袒护。这也是计算机系好几个教授被逼走的重要因素。
钟升几乎每周至少要和刘辉保持一次会面。刘辉对计算机底层技术并不了解,所以钟升和他只谈战略层面的东西,这些才是真正让刘辉兴奋的内容。当然在兴奋的同时,钟升也不止一次向刘辉提出硬件方面的改进要求,然而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建议对于一所公立大学来说非常不切实际。
钟升也会定期去找黎宇寒。因为黎宇寒的时间表很固定,所以钟升很少给黎宇寒打电话,他很清楚黎宇寒中午会在食堂的哪个角落吃饭,又或是晚上在哪个自习室自习。当见到黎宇寒的时候,他通常会瞪大眼睛,用非常夸张的语气开头:“Hey bro!”如果恰巧碰到黎宇寒低头在纸上演算,他甚至会朝着黎宇寒扔纸团。被打断思路的黎宇寒则会竖起中指,回击:“bitch!”
在刚进入大学的阶段,对于钟升来说,黎宇寒这种能和自己齐名的人,需要先混个脸熟。再后来,钟升开始逐步掌控学校各个实验室,有了明确的项目诉求,他就开始更频繁的联络黎宇寒。
钟升经常带着自己的核心小团队通宵达旦的跑项目,诸如道路交通系统、城市给排水/管网、水循环与微气候仿真等等。作为总体架构的搭建者,他在算法实现、数值稳定性上极度追求完美,用钟升自己的话来讲,黎宇寒是唯一一个在数学上能让他满意的人。因为有一些环节对数学能力的要求近乎苛刻——导出伴随方程做高效参数反演、证明隐式/显式混合时步的稳定与收敛、为非线性求解器构造可证有效的预条件器或做谱分析,等等。
钟升手下的小团队有4个人,都是比他小三岁左右的本科生,也都极具天赋。钟升经常告诫他们。做垃圾产品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必须做远超行业标准的模型,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和那些全球最顶级的企业坐在谈判桌上议价。
钟升在单独面对黎宇寒的时候,给出的承诺也非常实在:“以后你推进 M 理论的时候,免不了要做数值化G₂流型的黎曼度量求解,还有E₈对称性下的谱分解,我可以提供工程实现与算力支持,但愿那时候新的研究中心能建起来——否则现在这点算力根本不够看。”
不过这阵子,自上完公开课开始算,黎宇寒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在校园里见过钟升了,这让黎宇寒完全提不起精神——女友有渐行渐远的趋势,而M理论这块,尚不能独立上手。他每天只能在自习室,教室,食堂,以及自己的公寓之间穿梭。
黎宇寒是懒得主动给钟升打电话的,虽然他和钟升之间还有个小项目正在做。他很清楚,能让钟升放着项目不管的,只会是比项目更重要的事情。
几乎过去了半个月,钟升才再次出现在学校。而钟升到达校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黎宇寒。
中午12点整,大晴天,学生食堂二楼,靠窗正在用餐的学生突然开始躁动起来。黎宇寒正在吃饭,他知道,钟升来了,而且开的车一定很拉风。
不一会,钟升便出现在视野中。他步伐轻盈,宝蓝色的皮鞋仿佛踏着云彩,一袭米色亚麻质地的高定,头发也抹得贼亮,仿佛能从发丝间闻出马尔代夫沙滩和海风的味道。
“Hey bro!”他头一歪,微微摊开双手。
黎宇寒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你是毒枭吗?”
“我去见过毒枭。”
“哦,是吗,多大的生意?去这么久?”
“秘密,但以后你会知道。”
“这次找我有事?”
“晚上有空吗?A 区数据跑完了。”
“哦,是吗?结果怎么样?”黎宇寒兴奋起来。
钟升两手一摊:“低保真出来了——学区高峰敏感,且把EV充电耦合进后,23:00–01:00 变压器有过载隐患。Newton迭代在耦合后发散,雅可比条件数炸了。”
“你怎么耦合的?离散触发还是光滑近似?”
“先做了概率叠加,再用agent触发器粗逼近。问题是离散性破坏了可微性,校准要N次前向跑不下去。”
“行吧,晚上我过去。对了,别带女人过去,我不想坏了名声。”黎宇寒淡淡的说道。
“放心吧,全校都知道你是处男。”
两人面对面坐着,聊着。餐桌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整层楼的人都朝这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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