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的昏睡只持续了几个小时,醒来后,他便拒绝再卧床。高烧如同在他体内点燃了一场无声的山火,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一种近乎燃烧的、回光返照般的锐利。
“我必须……把我知道的……记录下来。”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西尔维娅和艾丹试图劝阻,却被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粗暴的力道推开。
“没时间了!”他低吼道,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并非对死亡,而是对时间流逝的恐惧,“他们……不会给我更多时间了!”
西尔维娅明白,“他们”指的是维勒勋爵,也可能包括大主教。父亲是在与死神,更是在与那些试图掩盖真相的势力赛跑。
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只有西尔维娅送饭送水时,才能短暂地进去。她看到父亲伏在案前,用颤抖的手,在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空白笔记本上奋笔疾书。旁边摊开着那本古老的手记和那片残页。他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咳出带着细微银色反光的血丝,溅落在纸页上,他也只是用手背胡乱擦去。
书房里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混合着墨水的味道、草药的苦涩,以及一种……仿佛来自矿坑深处的、冰冷的金属腥气。西尔维娅感到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压在心头。
偶尔,利奥会抬起头,眼神涣散地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那些破碎的词语让西尔维娅心惊肉跳。
“……月银……不是恩赐,是囚笼的锁链……”
“……维勒的祖先……与阴影立约……用后代的血偿还……”
“……教会的初代……不是圣徒,是帮凶……他们篡改了经文……”
“……‘深喉’……那是伤口……它在流血……银色的血……”
“……必须找到‘净光草’……或者……或者面对‘它’……”
“它”是什么?净光草又是什么?西尔维娅将这些词语牢牢刻在心里,她知道,这是父亲在用最后的生命传递信息。
一天深夜,西尔维娅被书房里传来的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惊醒。她冲进书房,只见利奥瘫倒在地,身边散落着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那本新写就的笔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爸爸!”西尔维娅扑过去,试图扶起他。
利奥的身体滚烫得吓人,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但双手却像铁钳一样抱着那本笔记。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西尔维娅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愧疚、不舍,以及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绝。
“西尔……维娅……”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拿着……《银露手记》……真相……都在里面……”
西尔维娅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接过那本尚带着父亲体温和血迹的、沉甸甸的笔记。
“不要……相信他们……勋爵……主教……”利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皮肤上的银色纹路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诡异的微光,仿佛有液体银在他皮下流动,“瘟疫……源自谎言……必须……揭穿……”
他猛地抓住西尔维娅的手,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保护好……莉亚……保护好……自己……离开……如果必须……”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咳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一小滩闪烁着银光的、粘稠的液体。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抓住西尔维娅的手也无力地松开。
“爸爸!爸爸!”西尔维娅绝望地呼喊。
利奥·阿什顿,银露城的首席医师,最后看了一眼他最心爱的女儿,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他死了。没有死于衰老,没有死于寻常的疾病,而是死于这座城市最深层、最黑暗的秘密所带来的,一场银色的高烧。
西尔维娅跪坐在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旁,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紧紧抱着那本《银露手记》,仿佛它是父亲生命的延续,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声呐喊。
窗外,夜色深沉。银露城依旧在沉睡,对发生在这间小小医馆里的悲剧一无所知。但西尔维娅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她的时代,伴随着痛苦、秘密和无法推卸的责任,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