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露手记》的开篇,并非直接揭露秘密,而是利奥以一种近乎编年史的方式,记录了他多年来对月银矿石和矿工疾病的观察与研究。字里行间充满了严谨的科学态度,但也隐约透露出越来越深的困惑与不安。
“……月银矿石散发的微光,并非单纯反射,似有某种极微弱的、持续的能量辐射……长期接触的矿工,虽无 immediate 病状,但体质衰减速度远超常人,精神易倦,伤口愈合缓慢……”
“……‘岩尘肺’常见,但近年病例显示,肺部纤维化伴有异常金属沉积,非普通硅尘所致……”
“……矿坑深处,尤其新开掘区域,偶有记录到非自然的低频震动与声波,部分矿工诉诸幻觉与噩梦,多与‘银色’、‘流动的影子’、‘低语’相关……”
西尔维娅一页页翻下去,心脏越揪越紧。父亲早就注意到了异常,并且一直在默默调查。他的手记里绘制了精细的矿脉图,特别标注了“深喉”区域,旁边用红笔重重写着一个词——“源点?”。
接着,笔迹开始变得有些激动,记录了他如何从一些几乎被遗忘的、保存在教堂藏书室最隐秘角落的古老文献碎片中,以及某些老矿工口耳相传的、被视为迷信的传说里,拼凑出惊人的线索。
“……据《地母古谕》(残篇,疑遭篡改)隐晦提及,大地深处沉睡‘古老之影’,乃世界初开时遗留之混沌力量,或具形体,或为纯粹能量……先民敬畏,设‘磐石封印’镇之……”
“……维勒家族秘史(由一潦倒家族后裔醉后所言)暗示,其先祖‘幸运’发现富矿脉,实为与一‘地底智慧’达成契约,以供奉换取指引,获月银开采权……供奉为何?语焉不详……”
“……教会早期记录(非公开版本)记载,首任大主教曾主持‘净化矿脉’之大型仪式,称‘驱散阴影,引地母之光’……然仪式细节缺失,结果描述矛盾……”
利奥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自己的科学观察相结合,得出了一个可怕的推论:
月银,并非普通的贵金属。它是那个被封印的“古老之影”(父亲在手记中有时称之为“沉睡者”)力量逸散的产物,或者说,是它的“血液”或“鳞片”。维勒家族的祖先,并非幸运,而是有意或无意地找到并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古老的“磐石封印”,与“沉睡者”建立了某种危险的联系,才获得了开采月银的能力。
而教会最初的领袖,并非不知情,而是参与其中,他们可能试图控制或利用这种力量,并用宗教外衣美化这场交易,同时篡改经文,将危险的“古老之影”描述为温和的“地母恩赐”。
“深喉”矿脉的开掘,在利奥看来,绝非偶然。那极有可能是封印最薄弱之处,甚至是“沉睡者”主动引导的结果。持续的、贪婪的开采,如同不断地撕开一个古老的伤口,导致“沉睡者”的力量(他称之为“银秽”)加速外泄,渗透岩层,污染水源和空气,最终引发了这场诡异的“银热病”——这并非疾病,而是生物体被这种异质能量侵蚀、同化的过程!
手记的后半部分,字迹更加潦草、急促,充满了临终前的紧迫感。利奥提出了几个可能的应对方向:
一是寻找“净光草”。一种只在他看过的某本极其冷僻的古代植物志中提到过的草药,描述其“生于至暗之地,汲取污秽而放净化之光”,可能对中和“银秽”有效。但他标注:“踪迹难寻,或已绝迹。”
二是尝试修复或加固“磐石封印”。但这需要找到封印的核心节点,并懂得古老的仪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且极度危险。
三是……“直面‘它’”。利奥在这里留下了大段的空白和问号。他似乎认为,或许可以与“沉睡者”进行沟通?或者找到彻底消灭它的方法?但这更像是一种绝望的猜想,没有任何依据。
手记的最后一页,是用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写下的警告:
“勿信维勒之承诺,其家族已与阴影绑定,利益攸关,必竭力掩盖真相。
勿惑主教之教义,其教会建立于谎言之上,所求乃权与控,非救赎。
银热病非天灾,乃人祸!根源不除,疫病不息,终将吞噬全城!
《手记》务必藏好,勿示于人。西尔维娅,吾女,汝性坚韧,聪慧胜我,望汝慎思明辨,觅得生路……原谅父亲,将此重担予你……”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几页空白的纸,仿佛预示着未来充满未知。
西尔维娅合上手记,久久无法平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认知。城市的繁荣建立在与恶魔的交易之上?教会是共犯?所谓的瘟疫,竟是古老存在苏醒的前兆?
她走到窗边,望向远方维勒城堡的轮廓和地母大教堂的尖顶。曾经象征权力与信仰的建筑,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两座巨大的墓碑,镇压着真相,也掩埋着罪恶。
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根源不除,疫病不息”。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不能退缩。为了父亲,为了莉亚,为了那些在封锁线内苦苦挣扎的人们,也为了这座生于谎言、或许也将死于谎言的城市。
她必须行动起来。按照手记的指引,去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