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沱微微皱眉,缓缓说道:“当时啊,司农寺少卿郑怀恩找到你阿爷,说去接西河牡丹移栽这事儿。几个部衙呈上来的预算竟然要十万贯。那时齐元礼负责审核,他就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于是决定亲赴西河监察,可谁能想到,竟遭遇了意外。唉,他当时眼看着就要升迁了呀。”说着,邓沱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柳月圆秀眉微蹙,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邓郎中,你不觉得这当中有阴谋吗?”“有呀,当时齐元礼的死很快就被定了性,可我呢,也没能掌握第一手证据。”邓沱无奈地摊开双手,无不遗憾地说道。 柳月圆咬了咬嘴唇,目光坚定地说:“我现在需要知道,齐元礼被移尸到老槐树下,到底是谁干的?”
邓沱微微眯起眼睛,肯定地说:“很显然不就是孙茂才干的嘛!”“孙茂才也死了,齐元礼被移尸和孙茂才被突然被杀,应该是同一个人。”李觅双手抱胸,神色凝重地说。 柳月圆神情笃定,在原地缓缓踱步,说道:“对,找到这个人,也许周曜的死也会迎刃而解。” 说罢,柳月圆和李觅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投向邓沱。
邓沱低头沉思片刻,一只手摩挲着下巴,随后缓缓抬起头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西河移栽工程那些参与具体劳作的人当中找线索。” 柳月圆微微歪着头,思索了一下说道:“可西河那么远,来回几趟着实不容易,能否从商队或者部衙办事的一些人中找找呢?”
邓沱眼前一亮,赞赏地看着柳月圆,说道:“圆儿,有道理啊!我会安排度支司的幕僚,密切留意去办理结算款项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李觅眼睛一转,说道:“旗亭酒楼人多嘴杂,或许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邓沱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渐深的夜色,说道:“圆儿,时候不早了,你们就休息吧。”
柳月圆和李觅闻言,同时起身,恭敬地向邓沱行了一礼,“邓阿爷,那我们先告退了。” 随后,两人转身,各自回房。 昨夜,邓沱正式认下柳月圆为干闺女,自此,她便可如入自家般大摇大摆地出入邓宅。此刻,她的身份依旧是那位风姿绰约的波斯乐师安娜希塔。
安娜希塔迈着轻盈的步伐从邓沱府宅走出,背上那把造型独特的卡曼恰,身姿优雅地跨上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她微微探身,对着车夫清晰说道:“去天津桥旗亭酒楼。”车夫响亮地一声吆喝,手中长鞭轻扬,马儿便撒开蹄子欢快地跑起来。 然而,行至半途,马车却毫无预兆地剧烈抖动,随后骤停。
安娜希塔柳眉微蹙,好奇地探头观望,只见马的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见状,安娜希塔毫不犹豫地撩起裙摆,迅速走下马车。此时,车夫已抢先一步将汉子扶起。只见那汉子额头破裂,殷红的血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看上去伤势颇为严重。 安娜希塔心中一紧,赶忙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轻柔地递到汉子手中,示意他捂住伤口。
而后,她伸出纤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汉子登上马车,与自己并排而坐。她神色凝重地吩咐车夫:“快,找一家附近的医馆,给他医治。”车夫听闻,立刻熟练地调转马头,朝着自己熟知的医馆一路小跑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渐渐消散。
医师全神贯注地为汉子精心处理着伤口,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叮嘱道:“好了,伤口处理妥当了。这几日可得注意,千万不能让伤口沾生水,不然容易感染。”汉子强忍着疼痛,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从医馆出来,安娜希塔面露关切之色,轻声问道:“大伯,你这是急着要去哪里呀?看你跑得那么急。”汉子一脸疲惫,叹了口气说道:“刚奔丧回来,正赶着去西河呢,走得太急,没注意就撞上马了,不怪你们,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安娜希塔听到“西河”二字,心中猛地一紧,瞬间警觉起来。她目光紧紧盯着汉子,关切地说道:“大伯,去西河做啥呢?你瞧你这伤,可得好好养上几日才行。” 汉子急得眉头紧皱说道:“现今都四月中旬了,得把余下的牡丹赶紧运往洛阳西苑,这可耽搁不得呀。”“牡丹?”安娜希塔眼睛一亮,一下子来了兴致,连忙追问道,“那你认识柳多盛和张二狗、秦采他们么?”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当然认识啊,之前我跟柳多盛一块干过活,后来柳多盛死了,我就转到邙山花匠林义堂家的花圃做事了。” 安娜希塔略作思索,诚恳地说道:“大伯,再急也不能这么赶路呀。这样,你去我家,安心把伤养好,过几日我安排快马送你去西河,保证不会耽误事儿。” 汉子看着安娜希塔一脸真诚,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先养几天伤再去西河。
回到邓家,安娜希塔赶忙将汉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邓郎中。邓沱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觉得从这汉子身上有可能打探到有价值的线索。这时,汉子也恭敬地跟邓沱和安娜希塔说道:“我叫徐九斤,是洛阳俊阳人。” 邓沱满脸和善地招呼着下人,吩咐道:“去,给徐九斤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转而又温和地看向徐九斤,说道:“我闺女心善,你就踏踏实实地养伤,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用担心。”徐九斤正吃着厨子刚端上来的饭,听到邓沱的话,眼中不禁闪起泪花,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邓老伯,您也是大好人呐。”
到了晚上,柔和的烛光下,邓沱、柳月圆、李觅还有徐九斤围坐在一起,起初先热络地聊起些家常。邓沱见徐九斤彻底没了戒心,又瞧着他一身崭新合身的衣服,这才缓缓开口道:“这衣服还合身吧?”徐九斤脸上堆满笑意,连忙点头回应。
邓沱见状,不动声色地切入正题:“你跟柳多盛干活那期间,我们户部度支司主事齐元礼,可经常去查验劳作情况?”徐九斤微微一愣,随即回道:“齐主事啊,那可是经常下到劳作区的。他还关切地问我们工具用着趁不趁手,资金有没有全额到位,工钱有没有被克扣。” 安娜希塔赶忙追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回答的呀?”
徐九斤挠了挠头,说道:“我又不是管事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都是柳多盛在应答。” 邓沱目光陡然犀利起来,紧紧盯着徐九斤,严肃说道:“齐主事是怎么死的?你如实说。我是齐主事的上司,有权知道这一切。”邓沱的语气既温和又带着不容抗拒的严厉。
徐九斤明显一慌,目光开始躲闪起来:“这个......”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咽下口水,嗫嚅道:“齐主事其实是被人故意害死的。” 安娜希塔立刻紧追不舍:“是孙茂才对吗?” 徐九斤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们早知道了呀!” 李觅一脸正色道:“要从你嘴里说出来,明白吗?” 徐九斤虽有些忐忑,但还是如实说道:“我亲眼所见,是孙茂才把齐主事推下山坡的。”
安娜希塔追问道:“具体是怎么推的?你详细说说。” 徐九斤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工部的李主事、司农寺那个姓郑的,还有孙茂才都在。齐主事问到一些牡丹移植中的资金使用情况,正说着呢,就见孙茂才慢慢靠近他,突然一使劲,齐主事脚下一滑,就滚下山坡了。等我和柳多盛赶忙跑过去查看,齐主事已经没气了。”
徐九斤开始回忆起当时是如何处理齐元礼尸体的,河口峡的暴雨像要把天地砸穿,豆大的雨珠砸在牡丹枝叶上,溅起的泥水混着暗红,齐元礼的尸体刚被坡底的碎石蹭出一道血痕,孙茂才就踩着泥泞扑了过来,靴底碾过齐元礼散落在外的袖角,把那截绣着“度支司”字样的青绸深深踩进泥里。
“快!把他挪走!”孙茂才的声音被雷声劈得零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狠厉。被他临时叫来的工匠徐九斤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解下腰间的草绳,刚要套住齐元礼的胳膊,却被孙茂才一脚踹开:“用布!别留绳印!”他从怀里掏出块油布,那是原本裹牡丹苗的旧布,此刻却成了藏尸的工具。
安娜希塔紧接着追问道:“齐主事的尸体后来从西河寺的牡丹花下,被移到了老槐树树下,是不是孙茂才指使的人干的?你有参与,对吧?” 徐九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嗫嚅着说道:“是孙茂才指使我和车三,把齐主事的尸体挖出来,拖到老槐树下重新埋起来的。他给了我们一百贯,让我们闭嘴。” 安娜希塔又问:“是每人一百贯,还是总共一百贯?” 徐九斤赶忙回答:“每人一百贯。不过我愿意把钱吐出来。”
安娜希塔急切的说:“你接着说,是怎么移尸体的吧。”
徐九斤在追问下,又开始了叙述,孙茂才知道西河寺牡丹花下的尸体被人发现过后,那天也是一个雨夜,孙茂才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我和车三把尸体往坡底的灌木丛里塞,自己则趴在泥里屏住呼吸。
这时周曜带着工部的人来巡查,灯笼的光扫过灌木丛,孙茂才看见齐元礼的靴尖从油布下露了出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好在周曜的注意力全在被冲垮的牡丹苗上,骂了句“废物”便离去。
等周曜走远了,孙茂才才敢爬起来,他亲自拽着油布的一角,让我们拖着尸体的脚,沿着坡底的暗流往老槐树下拖。油布擦过石头的声响在暴雨里格外刺耳,更让他心惊的是,齐元礼怀里的漕运账册竟掉了出来,一页纸被雨水泡开,“牡丹移栽款虚增三千贯”的字迹赫然在目。孙茂才眼疾手快地把账册塞回自己的怀里。
老槐树下的泥土早被雨水泡软,三人挖了个深坑,刚把尸体埋进去,他警告说:“记住,谁问都说没见过齐主事!”孙茂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要是走漏风声,你们的家人……”话没说完,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不远处是柳多盛带着花匠来查看牡丹苗,孙茂才慌忙拉着工匠躲进槐树后,看着柳多盛蹲在埋尸的土坑旁,伸手摸了摸新翻的泥土,眉头皱了皱,却没多停留。
直到柳多盛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孙茂才转身对我们低吼:“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安娜希塔接着问:“还有,你们后来去西河邙山花匠林义堂的花圃,认不认识一个叫赵九的人?” 徐九斤一听,气愤地说道:“赵九啊,那家伙坏透了!你们去查他,一查一个准。连买个锄头都要中饱私囊,还克扣我们的工钱。”
邓沱微微点头,说道:“一会儿,大理寺的人会过来,你把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再对他们说一遍。” 徐九斤面露担忧之色,问道:“那我不会有事吧?” 邓沱安慰道:“你这是主动交代,算是立功赎罪,而且还愿意退回赃款,不会有事的。” 安娜希塔一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那个车三现在在哪儿呢?” 徐九斤无奈地说:“多日前,生病死了。”
邓沱微微点头,目光沉稳而笃定,缓缓说道:“刚才徐九斤提到的赵九,依我看,就交由大理寺的人去缉拿审理吧。他们专业在身,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说罢,他捋了捋胡须,神色间透着几分威严与从容。
安娜希塔听闻,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欣喜,如释重负地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也终于不用再假扮波斯乐师啦,能堂堂正正地做回柳月圆咯。”她的笑容如同沐浴在春风中,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背负的沉重负担。
众人听闻此言,彼此对视一眼,随即心领神会,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这笑声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柳月圆伸展了一下身体,提议道:“阿爷,要不咱们一家去郊外狩猎吧,好久都没有放松过了。” 李觅附和道:“月圆的马术还是我教的呢,此次正好检验一下她的骑射技能。” 邓沱看着两人兴致勃勃的模样,笑着点头:“好,难得你们有此兴致,咱们便去郊外狩猎,叫上姚崇,那姚崇可爱骑马了,大家好好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