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秘宝迷踪 第106章:义女身世
海宝塔寺的铜钟敲过四更,佛堂里的长明灯还亮着,无量法师仍在蒲团上枯坐。案上的灯芯结着层厚厚的灯花,将紫檀木灵位照得忽明忽暗,“平夏部拓跋克之位”八个字在跳动的光影里,仿佛要从木头上浮出来,诉说着三十年前的血海深仇。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灵位侧面的凹槽,那里藏着半块狼纹令牌,是拓跋克临终前塞给他的,当时首领气息微弱,却仍攥着他的手说:“这令牌……能护莲儿周全,千万别让幽影楼的人找到。”
佛堂角落的樟木箱被两个小沙弥拖了出来,铜锁上的绿锈落了满地,在青砖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法师颤抖着打开锁,一件洗得发白的孩童棉袄从里面滚了出来,领口绣着的歪歪扭扭的莲花已经褪色,针脚里还嵌着些干硬的泥点——那是梅娜三岁时在农户家的院子里打滚蹭上的,当时她刚学会走路,总爱追着院子里的鸡跑,浑身沾满泥也不在意。
“莲儿那时总爱抓着茜草往嘴里塞,说味道像蜜饯。”法师的指腹穿过棉袄袖口的破洞,仿佛还能摸到孩童温热的小胳膊,感受到那小小的手攥着他的手指撒娇。三十年前的黑风口之战,他作为平夏部的参军,背着襁褓中的梅娜躲在农户地窖里,听着外面幽影楼的喊杀声震得土屑簌簌掉落,怀里的孩子却睡得安稳,小拳头还攥着半根茜草。那农户是他俗家的表妹,心地善良,后来染了时疫去世,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莲儿这孩子命苦,就让她做个安稳的染匠吧,别再沾江湖事,别再像她爹娘一样……”
箱子底层压着一本泛黄的绣谱,是梅娜十五岁时亲手送他的,扉页上用稚嫩的流沙国文写着“给师父的礼物”,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绣谱里夹着一片干枯的茜草叶,叶脉间还留着用细针孔扎出的小字,要对着灯光才能看清:“初七去寺里给爹爹上香,带了您爱吃的奶酥。”法师忽然想起,每年初七浴佛节前,梅娜总会送来一匹素布,说是给佛堂换经幡用的,布的质地总是最好的,现在想来,那哪里是送布,分明是她借着送布的名义,偷偷来祭拜父亲,又怕被人发现身份,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
“今年的素布……还没送啊……”法师从樟木箱里取出一个布佛,那是梅娜八岁时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佛脸上的眼睛被绣成了两个圈,却透着股天真的虔诚。他记得小姑娘当时举着布佛跑过来,辫子上还沾着染布的茜草汁,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师父你看,我把爹爹绣成菩萨了,这样他就不会再打仗,也不会再受伤了。”
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慧能捧着从客栈找到的证物走进来,流沙国弯刀的寒光映在青砖上,像一道冰冷的闪电。“法师,在孟露桥住过的‘迎客来’客栈柴房里找到了这些。”他将狼尾穗放在案上,银粉沾在紫檀木灵位的边缘,留下淡淡的痕迹,“这穗子上的银粉,与孟露桥长笛上的镀层完全相同,柴房里的弯刀和染料,也与染绯坊现场的一致。”
法师的目光落在弯刀刀柄的血手印上,那指纹的形状有些眼熟,尤其是无名指第二关节处的纹路,带着一个细微的缺口。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布佛,佛肚子里缝着的油纸包轻轻掉了出来,里面是梅娜去年画的一幅画像——画的是农户家的院子,小姑娘正举着染布的竹竿,旁边站着个络腮胡男人,男人左手背上有一块月牙形的疤,腰间别着的弯刀,与案上的这柄样式相似。
“这刀……刀柄上的狼头纹,是平夏部旧部的样式。”法师的指尖在血手印上轻轻点了点,那指纹的环形纹路,与画像上络腮胡男人的指节形状完全吻合。他忽然想起今早张漠沙递密信时,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一块新的伤痕,伤口还没结痂,而弯刀柄上的狼头纹凸起处,恰好能硌出这样形状的伤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明心说,箱子里的茜草染料沾着佛堂的香灰,定是孟露桥从染坊偷了东西后,先去了寺庙,再把东西藏进客栈,想等风头过后带走。”慧能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笃定,“现在证据确凿,孟露桥定是杀害梅娜姑娘的凶手,还想偷走平夏部的遗物。”
法师将布佛重新塞回樟木箱,锁扣“咔哒”一声合上,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把这些都收进藏经阁的暗格里,初七浴佛节再做处置。”他望着海宝塔的方向,晨光正从九层塔的券门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老衲要去看看莲儿去年送的经幡,是不是该换了,别让灰尘污了她的心意。”
慧能退出佛堂时,听见法师在低声诵经,经文的间隙夹杂着一句流沙国语,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在说:“狼皮再像,也变不成菩萨啊;伪装得再真,也藏不住黑心。”佛堂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一朵灯花,火光瞬间亮了几分,将灵位上的“思恭”二字照得亮如白昼,仿佛在应和着法师的话。
吴可非蹲在威猛镖局的马厩里,手里攥着一块沾着狼毒草叶的碎布,布上的汁液已经半干,泛着暗紫色的痕迹。作为“威猛四虎”之一,他跟着张漠沙走南闯北十二年,左肩胛骨上的月牙形刀疤,是当年替总镖头挡幽影楼暗器时留下的,那时他觉得张漠沙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可此刻,他看着布上的狼毒草汁液,胃里却一阵翻涌——这种草只长在流沙国叛徒的营地,当年平夏部的人提起它就恨得牙痒痒,张漠沙也曾说过,见此草者必杀,绝不能让叛徒的势力死灰复燃。
“吴大哥,总镖头让你去镇威堂一趟,说是有要事吩咐。”师弟的声音从马厩外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像是怕惹恼了里面的人。吴可非将碎布小心翼翼地塞进靴筒,那里还藏着一片从染绯坊墙角刮来的香灰,与海宝塔寺佛堂的香灰一模一样,都是青灰色,混着淡淡的檀香。他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迈步往镇威堂走去。
镇威堂里,张漠沙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流沙国地图出神,手指在平夏部的疆域上反复摩挲,指腹蹭得地图边缘发白。见吴可非进来,他从案上拿起一个油纸包,扔了过去:“把这送到海宝塔寺,亲手交给慧能师父,别让其他人看见。”纸包里的东西沉甸甸的,隔着油布能摸到棱角,像是一块金属令牌,边缘还带着锋利的弧度。
吴可非接过纸包时,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包上的茜草汁,那颜色与马厩里狼毒草叶上的汁液完全相同,连干燥后的质感都一样。“总镖头,染绯坊的案子……”他故意顿了顿,目光落在张漠沙的左手,看着对方不自觉地捂住手背,那里有一块新的伤痕,还缠着细纱布,“真的是孟露桥干的?我听说他在悬空寺救过不少人,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除了他还有谁?中原人觊觎平夏部的宝藏已久,孟露桥表面上是侠义之士,背地里指不定干了多少龌龊事!”张漠沙的声音陡然严厉,虬髯下的脸颊微微发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又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缓和了些:“对了,初七浴佛节那天,你带几个弟兄去海宝塔寺外围警戒,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寺庙,尤其是孟露桥的人,绝不能让他们坏了大事。”
吴可非走出镇威堂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粗布衣衫贴在身上,凉得刺骨。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黑风口遇到的老牧民,那老人衣衫褴褛,却握着半块狼纹令牌,说自己是平夏部的旧部,还说拓跋克的女儿还活着,让他提防“左手有月牙疤的自己人”,说那人早已投靠幽影楼,是平夏部的叛徒。当时他只当是老牧民胡言乱语,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张漠沙左手背上的疤,与老牧民描述的分毫不差,连疤痕的长度、形状都一模一样。
李府的后门藏在茂密的紫藤萝后,吴可非吹了声低沉的呼哨,韦小月从藤萝后探出头,银铃在手腕上晃出细碎的响:“吴大哥,孟公子在等你。” 她递过来碗热茶,茶水里漂着片茜草叶 —— 那是宁若雪约定的暗号,代表安全。
书房的油灯下,孟露桥正在擦拭长笛,笛身上的银镀层确实少了块,边缘还留着刮擦的痕迹。见吴可非进来,他将长笛放在案上:“吴镖师深夜到访,定有要事。”
吴可非反手关上门,从靴筒里掏出那块碎布:“孟公子认识这种草吗?” 狼毒草的汁液在灯光下泛着暗紫色,“张总镖头的马厩里种满了这个,说是用来防蛇,可这是流沙国叛徒才种的东西。” 他把刘三转移证物的经过飞快说了遍,末了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这是从张漠沙的樟木箱里偷出来的,您看看。”
油布包里是张泛黄的画像,画中络腮胡男人的左手背上,赫然有块月牙形的疤。宁若雪拿起画像与梅娜的账本对比,男人腰间的弯刀,与染坊那柄的狼头纹完全相同。“这是拓跋克的副将,名叫巴尔达,三十年前投靠了幽影楼。” 她指着画像角落的印章,“这是张漠沙的私章,他收藏这画像,定是认识此人。”
“吴镖师就不怕我是在骗你?” 孟露桥的目光落在吴可非左肩胛骨的刀疤上,那里的形状,与保护同伴留下的伤痕特征完全吻合。
吴可非的刀疤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真诚:“孟公子在悬空寺敢独自对抗影无殇,绝非贪财好色之徒。” 他忽然撩起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青 —— 那是平夏部的狼头徽记,“我是拓跋克的远亲,当年部落被灭时,是张漠沙拉我逃出火海的,可我不能为了报恩,就认贼作父。”
唐豹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够义气!” 他从怀里掏出张海宝塔寺的地形图,“初七浴佛节,我们要去九层塔,你敢不敢一起?”
吴可非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在镖局的粮仓里藏了二十个弟兄,都是当年平夏部的遗民,早就想找幽影楼报仇了。” 他望着孟露桥,眼神里燃着决绝的光,“总镖头让我初七去寺外警戒,正好里应外合。”
孟露桥将长笛往腰间一插:“就这么定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紫藤萝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片涌动的浪潮,“张漠沙想借刀杀人,我们就给他演场好戏。”
夜深时,吴可非离开李府,紫藤萝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像层轻薄的雪。他不知道,海宝塔寺的九层塔内,无量法师正将半块狼纹令牌塞进《金刚经》的夹页,令牌上的缺口,与吴可非带来的画像角落的印记,恰好能拼在一起。而镇威堂的灯还亮着,张漠沙对着那幅流沙国地图,在海宝塔寺的位置画了个鲜红的圈,旁边写着行小字:“初七,莲儿的仇该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