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桌子美食赵颢难以下咽,周明简倒神色自若,自斟自饮,仿佛置身于自家厅堂。
高太后并不去管周明简的吃相,毕竟是将死之人,何必跟他计较。
寿宴结束后,两名皇城使亲事官进来,准备将周明简押送回江陵目睹他离开人世再回京城复命。
谁知周明简起身主动说道:“请赐老臣一道白绫,老臣想在汴京城外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地儿自缢,望太后娘娘成全。”
赵颢为自己害死恩师自责不已,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原处用沉默掩饰内心复杂的情绪。
高太后凝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挥手应允。
周明简拱手谢恩,神色坦然,仿若赴的不是死约,而是一场久候的归途。
赵颢辞别高太后,赶到宫外追上押解周明简的亲事官:“亲事官等等!”
亲事官很给雍王面子,一人说道:“雍王有什么话赶快说,我等还需及时向太后娘娘复命。”
两位亲事官很知趣,远远退到一边。
赵颢谢过亲事官后,跪在恩师面前:“是学生害了老师,学生愿替恩师赴死。”
周明简扶起赵颢,目光澄澈如秋水:“你贵为雍王,岂能轻言赴死?老朽已活够,此去黄泉,心无挂碍。倒是你,别再有非分之想,安心当个王爷,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赵颢竟流下两滴眼泪:“学生谨记老师教诲,经此一事,以往的抱负已难实现。可此事做得隐秘,为何会被太后知晓?”
周明简看一眼不远处的两名亲事官,小声说:“寿礼未到,皇城使已来江陵,我的秘密驻点,还有存放兵器和练兵之处均被查抄,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足以说明雍王在背后做些什么,太后都了如指掌。”
赵颢倒吸一口凉气,他实在想不通太后娘娘是如何得知一切:“老师难道没见到送寿礼之人?”
周明简照实说道:“没有,不用想便知,他一到便被皇城使拦截,寿礼自然被扣下。”
两名亲事官等得不耐烦,大声催促道:“雍王殿下!我等该出发了!”
周明简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袖:“雍王,就此别过。”
赵颢带着沉重的心情深行一礼:“学生定会查出泄密之人,以安老师在天之灵。”
周明简转过身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押送他的马车。
待两名亲事官靠近后,赵颢拉住一人问道:“萧家三郎现在何处?”
亲事官回道:“说了倒也无妨,太后让萧家三郎在江陵府逛一阵再回来,那小子一看便是心野之人,也不知会逛到何时。皇城使大人已给太学打过招呼,允许他什么时候回到京城都可以。”
赵颢陷入沉思,一时无言,直到押送周明简的马车启动,他才回过神来,双眼湿润地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
回雍王府的途中,赵颢坐在马车里除了为周明简伤心外,更为自己的筹谋得不到实现而难过,他思索着可能的泄密之人,萧景翊的嫌疑最大。
回到雍王府,他一头扎进书房,将自己关起来。
雍王从宫中回来的消息语兰第一时间报告给郡主。
赵灵悦听罢,迅速来到父亲的书房外,见门紧闭,便知父亲心情不佳,她装作关心的样子上前敲了敲门。
“父王,灵悦来看您。”
里面并未传出父王的声音,赵灵悦贴近门缝轻唤:“父王可是累了?让女儿进去为您揉揉肩?”
还是没有声音。
赵孝纪从外面回来,正好有事向父王说,来到书房门外,见妹妹站在哪里,上前问道:“父王可在里面?”
赵灵悦站直身体,向赵孝纪说明情况:“父王见过太后奶奶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我在外面唤了半天也不见吱声,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
赵孝纪问:“母亲可知?”
赵灵悦摇摇头:“还不知。”
“不要告诉母亲和姨娘,省得她们担心,我进去瞧瞧,说不定父王一会儿便好。”赵孝纪说着正要去敲门,门却被打开。
赵颢面色憔悴地站在门内:“孝纪,你进来。”
赵孝纪走进父王的书房。
赵灵悦想趁机跟入,被赵颢挡住:“父王累了,不愿被太多人打搅,你回自己屋里,有你哥哥陪着我即可。”
赵灵悦只好说:“父王好好休息,需要女儿时尽管吩咐人来唤。”
赵颢觉得这个女儿自从订亲后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骄纵,反倒多了几分沉稳,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虑。
他带着疑虑将女儿关在门外。
父王今日的状态多少令赵灵悦心酸,她安慰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除了报复父王以外,也是为了他好,否则有一日他因此丧命便为时已晚。
既然父王不想见她,那便再等等。她吩咐语兰时刻关注父王何时走出书房,一旦有动静,立即向她禀报。
书房内,赵颢枯坐案前,一脸落寞地对儿子说:“孝纪啊,以后父王只能继续做个王爷,你的太子之梦永远无法实现。”
赵孝纪既紧张又震惊:“父王为何会如此说?”
“今日太后娘娘将我请入宫中,是为我的恩师周明简贺寿,还让他选择一种死法,很快会传来他的死讯。”
赵孝纪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儿子当不当太子不重要,只要父王无忧便好,说明太后娘娘是真心疼爱父王,并未将此事告知官家。”
“是啊,官家若知,今日便是我人头落地之时。”
“父王就此罢手吧?”
“也只能如此。可我心有不甘,难道一直以来的筹谋化为泡影?”
“儿子算是看明白,太后娘娘虽宠爱父王,却也不允许违背正统之事发生,没有她的助力,父王想成事根本不可能。”
“是啊,太后还质问我她不是武姜,官家不是郑伯,难不成我想成为共叔段?”
赵孝纪叹口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证明太后根本不会帮父王。”
“大事难成,为父只能安心当个王爷。可我实在想不通,此事你我做得隐秘,太后是如何得知?竟然在萧景翊到达江陵之前便将我们在江陵府所有的努力摧毁?”
“父王怀疑萧景翊?”
“此事只有你我父子和他知道,不怀疑他,难道要怀疑你?”
“儿子自然与父王一条心,可萧景翊只知送寿礼,其他一概不知。”
“他是聪明人,难道不会想?”
“这倒也是,可太后并不认识他?他如何向太后泄密?萧家的女人向来跟太后无往来,萧远德和另外两个儿子不在京城更可排除在外,怎么想他都不像是泄密之人。”
“我也这么分析过,可他是唯一值得怀疑之人。我问过亲事官,他说太后让萧景翊留在江陵好好玩儿,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还派人帮他到太学打了招呼。”
赵孝纪想了想说出自己的见解:“儿子反倒觉得太后娘娘是为了父王您才让萧景翊多玩儿些时日再回来。”
“怎么个说法?”
“萧景翊不知寿礼的真实目的,若他早早跟着皇城使回来,听到父王恩师的死讯,必然会引起他怀疑,父王筹谋的事岂不多一人知道?只要多一人便有机会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终有一日会传到官家的耳朵里,到时麻烦可就大了。相反等太后处理好一切,再让萧景翊回来,他心里只会认为周明简不过是被太后请到京城过寿而已,并不会多想。”
“如此分析有些道理,可此事太后娘娘到底是如何得知?”
赵孝纪猜测道:“恐怕是父王私下在江陵府养的将士中出现了内奸。”
赵颢想了想,便认同了此说法:“也对,要不太后派去的人怎么会在萧景翊到达之前摧毁一切?唉,有一位厉害的母后,我与官家的宝座将永生无缘。”
“父王不必太伤心,您是雍王,身份地位尊贵着呢。”
赵颢冷笑一声:“尊贵,的确尊贵,往后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王爷,太后身边的方内侍刚过来,说您的恩师周大人已殁,让您节哀。”
尽管知道是这等结果,赵颢还是浑身一震,流下两行泪来:“恩师啊!学生对不起您!”
赵孝纪起身打开书房的门,向外问道:“方内侍人呢?”
下人回道:“传完话人就走了。”
赵孝纪继续关上门,看着流泪的父王,他的心中也有些许酸涩。
语兰一直躲在离书房不远处打探,听到下人说王爷的恩师没了,快步回到郡主的房中将听到的说了。
赵灵悦本坐着,惊得站起来:“没了?消息可靠?”
语兰强调道:“太后身边的方内侍来传的话,假不了。”
赵灵悦在心中仔细分析:“太后奶奶表面上给周明简过寿,实则要用他的死灭掉父王谋反之心,由此断定,太后奶奶应该已破坏了父王一直以来的努力。”
想到这儿,赵灵悦更想目睹父亲此刻的悲痛,想问问他感觉如何?是不是能体会到她接下圣旨时的心痛。
“语兰,随我再去看望父王。”
“刚去过了,现在又去,只怕王爷会烦。”
“刚才过去又没陪父王聊,现在过去定要陪他好好聊聊,也好帮着开解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