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在老小区住过?就是那种墙缝里能抠出青苔,电梯厢壁上贴着泛黄的“禁止吸烟”贴纸,晚上走楼梯时,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回头又空无一人的地方。顾晚搬进明苑小区3栋502那天,天阴得发沉,风裹着雨星子砸在单元门上,“啪嗒啪嗒”响,像有人在外面拍门。
帮她搬行李的物业周叔,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手背皱得像老树皮,手里攥着串钥匙,开锁时总盯着锁孔发呆。“姑娘,”他把钥匙递给顾晚时,指节泛白,“这屋……下雨天别开阳台窗,听见啥动静也别扒猫眼瞅,忍忍就过去了。”顾晚当时刚从医院值完连班,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只含糊应了声,没往心里去——她选这儿,就图离医院近,步行十分钟能到,房租还比周围便宜三百块,至于老小区的怪脾气,她没精力琢磨。
502的门推开时,一股混着消毒水和霉味的气浪涌出来。客厅不算小,墙是刚刷的白,却没遮住墙角的黑印,像谁泼过墨没擦干净。房东刘姨留下的旧沙发摆在窗边,深棕色的布套上沾着几块浅色印子,顾晚伸手摸了摸,布面硬邦邦的,指尖蹭到点细绒,像干了的水渍。阳台的窗帘是深灰色的,拉得严严实实,她拉开一条缝,外面的晾衣绳上挂着几根断了的晾衣夹,风一吹,“吱呀”响,像小孩的指甲刮铁。
“刘姨说座机留着方便,”周叔在门口探头,“前租客姑娘也用这个,说是家里老人打电话方便。”顾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客厅墙角摆着个黑色座机,机身有点旧,听筒线绕了两圈,贴在桌面上,像条蜷着的蛇。她“嗯”了声,把护士包往沙发上一放——包里还装着没来得及换的手套,沾着点碘伏的黄印,还有半盒没拆的止血棉。
收拾到天黑,雨还没停。顾晚煮了碗泡面,坐在沙发上吃,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的灯透过来,在地板上投出长条形的光。吃到一半,她听见“嗒”的一声,很轻,像有水滴在她的泡面桶沿上。她抬头看,天花板是干的,阳台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点雨丝都没漏进来。“大概是水管响吧。”她嘀咕着,咬了口泡面,那“嗒”的声音又响了,这次落在她的手背,冰凉的,像有人用湿指尖碰了她一下。
顾晚猛的缩回手,打开手机手电筒往空中照——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线里飘着的灰尘。她摸了摸手背,那点冰凉的触感还在,甚至带着点淡淡的腥味,像医院里消毒水混着血的味道。她心里发毛,匆匆吃完泡面,把碗扔进厨房,转身就往卧室走。经过座机时,她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听筒线好像动了一下,像有风吹过,可窗户明明关着。
那天晚上,顾晚没敢关卧室门。她把台灯开着,护士服搭在椅背上,衣服口袋里的听诊器露出来一点,金属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躺着,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客厅里的动静——没有滴水声,只有窗外雨打玻璃的“噼啪”声,还有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忽远忽近,像哭。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她听见客厅的座机响了,“铃——铃——”,声音又尖又细,在夜里特别扎耳朵。
顾晚坐起来,心脏“咚咚”跳。这时候快凌晨一点了,谁会打电话来?她没敢出去接,攥着枕头听,铃声响了五下,自己断了。紧接着,那“嗒——”的滴水声又响了,就从客厅传来,一下一下,特别匀,像有人在数她的呼吸。她咬着牙,摸起手机往客厅照——光线扫过沙发,扫过墙角,最后落在座机上,她看见听筒从底座上歪了下来,悬在半空,一滴黑色的水顺着听筒线往下滴,“嗒”的一声,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印子。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顾晚顶着黑眼圈出去看,客厅里干干净净的,座机的听筒好好地放在底座上,桌面上没有水渍,连昨天看见的墙角黑印,好像都淡了点。她蹲下来摸座机下面的地板,干干的,没有潮气。“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听了。”她拍了拍脸,拿起护士包往医院走。路过3栋楼下的小卖部时,老板娘正收拾东西,看见她就问:“姑娘,你住502啊?”顾晚点头,老板娘压低声音:“那屋之前住的姑娘,也是在医院上班的,叫孟溪,去年秋天走的,走得急,好多东西都没带走。”
顾晚的脚步顿了顿:“走得急?”“可不是嘛,”老板娘擦着玻璃,“听说那天她值夜班回来,在5楼楼梯口遇到个抢东西的,被捅了一刀,手里攥着个银镯子,血淌了一地……后来警察来查,镯子没找着,人也没救过来。”顾晚的后背一下凉了——5楼楼梯口,不就是她住的那层?她没敢多问,匆匆往医院走,脑子里总想着“银镯子”,还有昨晚听筒上滴的黑水。
那天在医院,顾晚心神不宁。抢救室送来个车祸病人,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沾着血,医生让她帮忙摘下来时,她的手突然抖了,镯子滑到地上,“当啷”响,像敲在她的心上。护士长看出她不对劲,让她提前下班。她回到502,刚开门就闻到一股霉味,比昨天更重,像是从座机里飘出来的。
她走到座机旁,犹豫了半天,还是拿起了听筒。听筒冰凉的,贴在耳朵上时,她听见里面有“沙沙”的电流声,还有……“嗒”的滴水声。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飘出来,很轻,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说什么,断断续续的:“镯子……我的镯子……”顾晚猛的把听筒扔回去,听筒撞在底座上,发出“咔嗒”一声。她转头想跑,却看见沙发上多了个东西——一件白色的护士服,和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领口处沾着点暗红色的印子,像干了的血。
“这不是我的衣服。”顾晚的声音发颤,她早上明明把护士服放进洗衣机了。她伸手想去拿那件衣服,手指刚碰到布面,就听见“嗒——”一声,滴水声落在她的手背上,这次是红色的,像稀释过的血。她抬头看,天花板上没漏水,那滴血是从空中掉下来的,落在她手背上,慢慢晕开。
顾晚转身就往门口跑,手攥着门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开——这门把手她早上还用过,明明很灵活。她回头,看见客厅的灯自己亮了,暖黄色的光里,沙发后面慢慢站起一个影子,穿着那件沾血的护士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手腕上空空的,只有一道暗红色的印子,像被人扯过镯子。
“你看见我的镯子了吗?”影子开口,声音就是她在听筒里听见的那个,“我那天回来,他抢我的镯子,我躲到楼梯口,想打电话求救……”影子慢慢往前走,头发往两边分开一点,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嘴角却往上翘着,“电话还没打通,他就来了……我的镯子掉在楼梯口,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顾晚的脑子“嗡”的一声,突然想起昨天周叔说的“下雨天别开阳台窗”,想起老板娘说的“血淌了一地”,想起客厅墙角的黑印——那不是墨,是血!她使劲拧门把手,指甲都抠白了,终于“咔嗒”一声,门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她的脚步声惊醒,“啪”地亮了,光线照在楼梯口的墙角,她看见那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一只银镯子,镯子上沾着暗红色的痕迹,旁边的墙壁上,正往下滴着红色的水,“嗒——嗒——”,和她在屋里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
顾晚没敢停,一口气跑出单元门,直到站在街边的路灯下,才敢回头看。3栋502的窗户亮着灯,暖黄色的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像一只眼睛在盯着她。她摸了摸手背,早上那滴血水的痕迹还在,凉丝丝的,像沾了块冰。
她没敢再回502,当晚就去了同事家。第二天,她给刘姨打电话,说要退租。刘姨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说:“其实孟溪走后,那屋空了半年,没人敢租……我没告诉你,是怕你不租了。”顾晚问:“孟溪当时是不是想打座机求救?”刘姨愣了:“你怎么知道?警察说,她当时攥着座机线,线都扯断了,听筒掉在楼梯口……”
后来顾晚搬去了别的区,换了家医院,再也没回过明苑小区。但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用座机,听见滴水声就会发抖。前几天,她在超市看见一个银镯子,和老板娘描述的一模一样,她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听见身后有“嗒”的一声,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后颈——她猛的回头,什么都没有,只有超市的冷风吹过,带着点霉味,像502客厅里的味道。
你要是以后租房子,遇到老小区的5楼,门口摆着黑色座机,记得先去楼梯口看看——如果墙角有银镯子,别捡,也别回头,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因为那滴水声,可能已经黏在你身上了,它在等你帮它找镯子,找不着,它就不会走。
对了,顾晚后来再也没戴过银镯子,也没再听过救护车的警笛声——她怕听见警笛里裹着的“嗒”声,怕看见救护车里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空空的,只有一道暗红色的印子,问她:“我的镯子,你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