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戾再次停下脚步，示意我们熄灭光源，压低身子。
我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暗红光点的方向摸去。
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一个尽头。暗红的光点来自一扇巨大的、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金属气密门上的一个小小观察窗。
门紧闭着，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斑驳的锈迹。
司徒戾凑到观察窗前，朝里面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就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让开了位置，对我做了一个“自己看”的手势。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凑到那冰冷的观察窗前，朝里面望去——
暗红色的灯光下，门后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眼前不是地狱的图景，地狱尚有硫火与哀嚎，这里只有一种被科技精心雕琢过的、冰冷的死寂。
凌玥的指尖深深陷进金属门框的锈蚀凹槽里，冰冷的触感未能抵消从脊椎窜上大脑的寒意。
透过那扇布满污渍的暗红色观察窗，她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仿佛将整个山腹掏空。
穹顶极高，几束惨白的光线从顶部的裂缝无力地垂落，像濒死者的目光，勉强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那是一片培养舱的森林。
密密麻麻，无法计数。每一个都如同放大的试管，约三人高，由厚重的强化玻璃构成，内里充盈着幽绿色的、浑浊的营养液。
大部分舱体已经破裂，粘稠的液体干涸在地面上，形成了墨绿色的、龟裂的沼泽。那些完好的舱体内，隐约可见扭曲的、非人的轮廓——
臃肿的肉块，纠缠的触须，或是某种多节肢生物的骨架。它们静静地悬浮着，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畸形标本。
然而，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些破碎舱体旁边的东西。
不是尸骸，是“痕迹”。
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巨大苔藓或菌毯般的有机组织，覆盖了地面、墙壁，甚至攀附上了那些破损的舱体。
它们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蠕动着，表面布满了类似血管的搏动脉络。
在这些菌毯之上，零星“生长”着一些半透明的、琥珀状的结晶簇，散发着微弱的磷光，为这死寂的空间提供了一丝诡异的光源。
空气通过门缝渗入，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福尔马林的防腐气息、有机物腐败的甜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物的腥臊。
“这是……什么？”凌玥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她的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信息，这超出了她对废土所有恐怖的认知。
掠夺者的残忍，变异生物的凶猛，至少是直接而原始的。
但这里，是一种系统性的、冷静的、将生命作为材料进行亵渎的邪恶。
司徒戾布满疤痕的脸上肌肉紧绷，那双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龙城科技的生物实验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比我预想的……规模更大，也更疯狂。”
高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指着远处：“那些红色的……东西，是活的？”
司徒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蹲下身，用他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小心翼翼地从门框边缘刮下一点暗红色的菌丝。
那菌丝在离开主体后，仍在微微蜷缩。“‘晶析体’的衍生物，或者说……共生体。”
他抬起头，看向凌玥，“还记得蚀骨者吗？那可能只是失败的初级产品。这里，恐怕是更‘高级’的试验场。”
凌玥猛地想起父亲笔记里那些晦涩的术语，关于“地外生物样本”、“基因嵌合”、“定向进化”……那些冰冷的文字，此刻化作了眼前这片活生生的、蠕动的地狱图景。
父亲知道这些吗？他参与的“净土计划”，和这里又有什么关联？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支撑着她没有瘫软下去。
“标记。”凌玥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那个‘→31’的标记，指向哪里？”
司徒戾站起身，目光投向圆柱空间另一端的一个幽暗通道入口。
入口上方，一个残破的指示牌依稀可辨，箭头指向通道深处，旁边模糊的字迹正是“S-31”。“看来，我们的路，得从这片‘森林’里穿过去。”
推开沉重的气密门，那混合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迎面砸来。
高石几乎立刻干呕起来，凌玥也用手死死捂住了口鼻，只有司徒戾，似乎早已习惯了各种极端恶劣的环境，只是眉头皱得更深。
脚下是粘稠的。
踩在干涸的营养液和那种暗红色菌毯上，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噗呲”声。
菌毯似乎感知到了活物的靠近，蠕动得稍微明显了一些，表面的血管状脉络搏动加快，仿佛在传递着某种警报。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破损的培养舱之间。近距离观察，那些舱体上的编号和标签大多已脱落，偶尔能看到几个残存的字眼：
“项目：猎犬II型”、
“融合度：17%”、
“状态：终止”。
一个破裂的舱体旁，散落着一具无法辨认形状的骨骸，骨骼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和增生，显然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
寂静是这里的主宰。只有他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菌毯缓慢蠕动的细微窸窣声。
这种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折磨神经。
“看这个。”高石压低声音，指向一个相对完好的培养舱。
舱体内，一个类人形的生物蜷缩着。它拥有大致的人类轮廓，但皮肤是灰败的，布满了鳞片状的角质，手指末端是尖锐的骨爪。
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蠕动、试图形成某种器官的肉瘤。
在幽绿的光线下，它似乎……还在微微呼吸。
凌玥感到一阵反胃和深切的悲哀。这些……曾经是什么？
是避难所的居民？还是废土上的流浪者？
龙城科技把他们变成了这幅模样。
“别看了。”司徒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些只是被废弃的失败品。真正的危险，可能藏在更深处。”
突然，司徒戾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警戒。他侧耳倾听，尸鬼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常。“有东西……在靠近。很多，很小，速度很快。”
话音刚落，从前方的黑暗角落和破损的管道中，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像是指甲刮过金属，又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爬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