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乌云笼罩天空,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墓园里安静又冷清,一块块石碑整齐的排列着。
这里除了雨声只有风穿过柏树时发出的呜咽,远处有着几个撑着伞、同样来探望故人的零星身影。
顾迟撑着黑伞,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洋桔梗。他静静地站在一块崭新的大理石墓碑前。
被风吹的歪斜的细雨,穿过伞的防线,淋湿了他的肩头。
墓碑上印着的是个笑的灿烂,看着约莫20左右的青年,黑白的,下方镌刻着一个名字——林澈。
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痕的名字。那个曾鲜活地、吵闹地、热烈地陪伴了他一生,最终却和他们、她们一样,归于尘土的名字。
他帮他办理死亡证明,他看着他被推入殡仪馆,他亲手将他的骨灰放入冰冷的墓穴中。
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悲伤将他整个人吞噬。永生并没有赋予他免疫痛苦的能力,恰恰相反,它让他不断的“失去”亲人朋友,每一位都是由他送走,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流程。
现在,永生把他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朋友一并给剥夺了,只剩下眼前这块冰冷的石头,以及石头下面,那个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抱怨他无趣、不会再问出稀奇古怪问题的一捧灰。
顾迟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想要抚摸墓碑上那个名字,却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他低下脑袋捏紧拳头,捏的指节发白。伞下,一滴雨滴落在地面,渐渐的,两滴三滴……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带着童音的抽噎响起。
他缓缓地转动眼珠,在他面前的大理石墓盖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男孩看着五岁左右,穿着一身与这阴雨天格格不入的小黄鸭背带裤。他因为这细雨,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小脸也冻得发白,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茫然又恐惧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顾迟看着那个男孩,整个人呆愣在那儿。这张脸……好熟悉。像极了他刚刚才亲手埋葬,并准备用余下岁月去哀思的他,不过男孩的脸更加稚嫩。
顾迟缓缓蹲下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满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望着那张小脸,眼中透出说不尽的委屈和哀伤。
但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在小林澈的世界里,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浑身散发着“不开心”气息的黑衣服大哥哥,完美符合了妈妈口中“会把不听话小孩抓走”的坏蛋形象,除了长得好看这一点。
顾迟起身走向小林澈,缓缓向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他,这成了压垮小林澈的最后一根稻草。
“哇——!人贩子!”
男孩惊慌的喊叫,转身就朝顾迟反方向跑,鞋子在湿滑的大理石板上划拉,小小的身体一下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路面上,沾上一地的雨水。
他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远处跑去,嘴里哭喊着:
“有坏人!救命啊——!”
那声带着童音的“人贩子”,打碎了顾迟还呆愣
的状态。他看向远处那个浑身湿淋淋的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越来越远。不能让他跑掉!
他来不及思考这个孩子是否就是自己的挚友,来不及分辨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因悲伤出现的幻觉。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抓住!哪怕这只是一个梦,梦醒后还是林澈那张黑白照片,他也要追上看看清楚!
顾迟扔下手中的伞,迈步追了上去。风裹挟着细雨,灌入他的领子里,雨水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毫不在意。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抹拼命逃跑的黄色身影。那抹黄色在这冷色调的墓园里鲜艳极了,他像阴暗天空中破出口的一束光。
小林澈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更加害怕,哭得更凶了,小短腿拼命地倒腾,恨不得能飞起来。
“别跑!”一个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声音非但没有让小林澈停下,反而让他更加害怕,慌乱中他脚下一绊,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这一次,膝盖磕在了坚硬的柏油路上,尖锐的疼痛让他停下了哭声,改为张着嘴,‘斯哈斯哈’地大口抽气。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小林澈背上,顾迟感受着手上那份真实存在的,隔着湿衣服传来的体温——是真的!不是幻觉!
小林澈被他这突然的一碰,小小的身子一下僵住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完蛋了,要被人贩子吃掉了。
顾迟看着他磕破出血的膝盖,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该说什么?别怕,我不是坏人?跟哥哥回家,哥哥帮你擦药?
这话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说出来简直没有任何说服力……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妈妈会来找我的!我爸爸是警察!他会把你抓起来!救命!他是人贩子!”
他一边挣扎,一边把所有妈妈教的能想到的,有威慑力的话都喊了出来,尽管声音因为害怕有些许发颤和哭腔。
顾迟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哭喊,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尽量的不碰到他的伤口。
男孩的身体很轻,湿衣服贴在身上,将他衬的更加瘦小。顾迟脱下自己同样被雨水浸透的黑色风衣,将怀里这个小小的,挣扎不休的身体裹了进去。风衣很长,将小林澈从头盖到脚,完全包裹再内,露出一张风衣下还在抽噎的小脸。
这突如其来的“绑架”行为,让小林澈的挣扎停顿了片刻,愣愣地被这个“人贩子”抱在怀里。他看着顾迟,脑子里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人贩子’怎么哭了……
顾迟抱着小林澈走到一颗柏树下避着些雨,环顾周围,一时间竟又有些茫然。他该带他去哪里?回家吗?他愿意吗?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双盈满害怕和泪水的大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带着浓浓鼻音,温柔的开口询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