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里裹着化不开的阴霾。
我往前凑了半步:“婆婆,您要干什么?”
捡骨婆婆却勾了勾唇角,转头望我:“小姑娘,先前你总想着拦我,又怕把我逼急了再生事端……这般忍着,想必不好受吧?”
“我也不好受。”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
“教我捡骨的师傅倾囊相授,就算魏郎死了,我也没违过他半分教诲。”
“可偏偏是我贪心,盼着不可能的事,到头来辜负了他的心意。”
“如今我造的罪孽,早已数不清了。”
“既然这样,便让我来替他们赎罪吧。”
话音落,她突然朝着旁边的大铁锅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捡骨婆婆直直倒在地上。
“穆娘!”
魏郎疯了似的冲上前,将她干枯瘦小的身子揽进怀里,毫不犹豫地用手捂住她头上的血洞: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情绪一激动,他周身散着的魂魄又剧烈起来,冰凉的手掌按上去时,竟险些变透明,穿透她的头颅。
“穆娘!你别这样!我去投胎,我现在就走,再也不纠缠你了……”
从前温文俊秀、一片赤诚的他,此刻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除了哭,什么办法都没有。
连向旁人求助都做不到。
毕竟做了一百年孤魂野鬼,他早就没了感知旁人的能力。
我正想上前,却见捡骨婆婆吃力地转头看向我。
那眼神里,满是欢喜、安心,还有彻底的解脱。
我下意识顿住脚步。
就在这时!
随着鲜血一点点流走,四面八方的金色灵光裹着功德,瞬间将地上散落的枝条缠紧,源源不断的金光,正从捡骨婆婆身体里涌出来。
她躺在那里,身形越发干瘪瘦小,就像每个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
魏郎死死抱着她,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出来,渐渐的,连他的指尖都有些透明了。
“穆娘,你别死……千万别死啊!”
他哭出声:“我不纠缠你了,我听话,现在就进鬼门关。你快好起来,我知道你能的。”
可不管他怎么说,都能清楚感觉到怀里穆娘的生命力在流失。
而此刻,地上那些散乱的枝条,突然一个个显露出魂魄的轮廓。
这是……
这是他们被封印前的模样。
我猛地转头看向捡骨婆婆。
功德散了,过错也修正了,她如今……果然没打算再活下去。
魏郎似乎也懂了,眼里竟渗出两道血痕。
他握住捡骨婆婆苍老干枯的手,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能做他祖母的老太太,始终没松开。
他尽力压着情绪,低声说:
“穆娘,你别怕,做鬼也没什么不好。我会陪着你,一直记得你的样子。”
“当年我从棺材里醒来,天边最后一缕暮色落在你发间,像裹了层浓影。”
“你头发乱蓬蓬的,一点都不齐整,可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也跟你头发一样乱。”
他呢喃着:
“有记忆的魏郎就那么重要吗?我不行吗?我不就是他吗?”
“这么多年,我一直能感觉到你,看着你越来越不开心,看着你慢慢变老……”
“可一百多年了,你从来没放下过他。你现在爱的是魏郎,还是你的记忆?”
我站在原地,心里只剩满当当的惆怅,连司衡都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个清醒人,可惜啊,明白得太晚了。”
晚了整整一百多年。
而这一百多年的光阴与生死,又能用什么来弥补呢?
“慕瑶,”胸前的玉佩突然发烫,司衡在我心里唤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
一股温热的暖流从胸口涌到指尖,我慢慢走过去,伸指点在捡骨婆婆的额心。
我身上的功德心甘情愿地反哺过去,裹着司衡的力量,让她干枯的面容瞬间像被雨水滋润的土地。
一道道皱纹慢慢舒展,花白的头发从发梢开始变黑……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从前那个年轻的穆娘。
就在这时,地上那些散落的枝条也全都恢复了原样。
孤魂野鬼们没了灵性,茫然地在街道上走,被本能驱使着,朝鬼门关的方向去了。
长街静悄悄的,除了我们几个,很快再没别人。
接着,年轻的穆娘从魏郎冰凉却坚定的怀里坐了起来。
她苍老的身体还留在魏郎怀中,魂魄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让魂魄回归本真、变回心里最想成为的样子,不算难。可想要让肉体凡胎返老还童,以我现在的道行,还差得远。
远处一直没出声的云浮公主,忽然叹了口气。
她缓缓走过去,身姿婷婷,仪态优雅,只一张脸,仿佛就能让脚下的路都亮起来。
她也握住了穆娘粗糙的手——
“你散尽功德,把做错的事都修正了,我便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我也曾和他错过一百多年,此刻只想跟你说:人生短暂,魂魄漂泊不定。记忆固然好,可你已经守着记忆过了百十年。”
“如今的魏郎,难道真不是你心里的人吗?”
她伸出雪白纤长的食指,轻轻抚过穆娘不算柔嫩的脸颊,意有所指地说:
“若不是心里还装着对你的感情,他那样像天上月亮似的年轻公子,又怎会只看了你一眼,就记了一百多年呢?”
“他的执念,他的过往,他的从前……全都是跟你有关的。”
“穆娘,你没了功德,也没人供奉,你的魂魄还能撑多久?”
“要是还这么下去……你们又要错过多少年呢?”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那只粗糙的手。
“两情若是久长时,本该争这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