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薛兮宁的目光越过那只手,落在了街面上。
长街上的混乱已近尾声,官兵们正拖拽着尸体,血水被冲入街边的沟渠,只余下湿漉漉的暗红石板和挥之不去的腥气。
她收回视线,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惊魂只是窗外一出与她无关的戏。
去自家的锦绣绸缎庄。
马车在绸缎庄后门停稳,薛兮宁扶着母亲贺婉贞下了车。
贺婉贞的脸色依旧煞白,手指冰凉地攥着女儿的手腕,那力道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
赵德昌紧随其后,这位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掌柜此刻却像一只惊弓之鸟,额角冷汗涔涔。
绸缎庄的雅间内,上好的龙井被沏上,氤氲的茶香暂时驱散了萦绕在鼻尖的血腥。
薛兮宁亲自为母亲和赵德昌各斟了一杯茶,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将茶盏推到赵德昌面前,抬眸看着他,眼神清冽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赵叔,现在可以说了。
赵德昌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喉,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薄胎瓷杯,最终还是将其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了口,将那晚在玉芙庄的所见所闻,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
他说贺家二公子贺彦祯,那个平日里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竟带着一队私兵,以雷霆之势血洗了玉芙庄。
满庄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尽数成了刀下亡魂,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能幸免。
那晚他恰好去庄内核对账目,因内急躲在后院的茅厕中,才侥幸逃过一劫,却也亲眼目睹了那人间炼狱般的惨状。
贺婉贞听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满是惊骇欲绝。
贺彦祯!
那个曾经还上门提过亲的贺家二公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恶魔?
她不敢想象,若是当初答应了那门亲事,自己的女儿会落入何等境地。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兮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拍抚着母亲的后背,目光却始终锁定在赵德昌身上。
贺彦祯为何要这么做?玉芙庄与他无冤无仇。
赵德昌苦笑一声,脸上满是绝望与无力。
小姐,您以为贺彦祯有这个胆子和本事吗?
他不过是赵家推到明面上的一把刀!
真正要玉芙庄消失的,是当朝吏部尚书,赵之远!
玉芙庄的东家,暗地里为三皇子办事,赵尚书是太子一党,您说……这背后是为什么?
赵之远!
这个名字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瞬间压在了薛兮宁的心头。
她知道这个名字,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这位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
原来,自家的生意早已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皇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之中。
她以为自己重生归来,只要避开贺彦祯,护住家人,便可安稳度日。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纨绔子弟的报复,而是一个庞大到足以一手遮天的政治集团的碾压。
他们薛家,不过是这盘棋局上,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
强烈的无力感和窒息感袭来,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但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
此事,万不可再对第四人言。
赵德昌重重点头,他明白,这已经不是生意场上的争斗,而是掉脑袋的杀身之祸。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那场当街刺杀被定性为匪徒作乱,草草了结。
但薛兮宁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更为汹涌的暗流。
她闭门不出,一边安抚受惊的母亲,一边在脑海中疯狂思索着破局之法。
然而,麻烦却主动找上了门。
那日午后,萧国公府的嫡长女,萧明悦,竟派人送来了一张鎏金请柬,邀她三日后去西山马场一同击鞠。
薛兮宁捏着那张精致华美的请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明悦,前世便处处与她作对,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
她与赵尚书的女儿柳昭华是手帕交,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这样一份邀约,其意图昭然若揭。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小姐,这……不能去啊!贴身丫鬟绿柳急得快要哭出来。
去,为何不去。
薛兮宁将请柬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淡然。
躲是躲不过的,我倒想看看,她们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三日后,西山马场。
贵族男女们穿着劲装,纵马驰骋,笑语喧哗,一派热闹景象。
薛兮宁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更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如画。
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其中有惊艳,自然也有不善。
她牵着马,正欲走向休息区,身侧忽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你最好小心点,柳昭华要对你出手。
薛兮宁脚步一顿,偏头看去,说话的是萧国公府的二小姐萧瑜童。
她与萧明悦并非一母所出,两人关系向来不睦。
萧瑜童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也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多谢。薛兮宁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心中却已是警铃大作。
她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萧府侍女服饰的丫鬟便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
薛小姐,我家大小姐在前面的水榭等您,说是有几句体己话想单独与您说。
来了。
薛兮宁心中冷笑。
这警告与邀约前后脚赶到,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是要将她引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那些贵女们交头接耳,她们都清楚萧明悦与薛兮宁的过节,也乐得看一场好戏。
贺婉贞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她担忧地拉住女儿的衣袖,低声哀求道:宁儿,我们回去吧,娘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薛兮宁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那笑容明媚依旧,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转头看向那名等候的侍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
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让她稍等片刻。
侍女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薛兮宁的目光缓缓扫过不远处正与柳昭华相视而笑的萧明悦,唇角微微上扬,吐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我得先去陪殿下玩一会儿,总不好让他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