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骨一寸寸向上攀爬,几乎要冻结薛兮宁的血液。
她背靠着粗糙的墙壁,大口喘息,指甲在翻墙时被刮得翻起,渗出血丝,十指连心的痛楚却远不及内心的绝望。
萧明悦,你好狠毒的心!
这里是公主府最偏僻的闲云院,荒草丛生,四下无人,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羞辱。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像是一条毒蛇,缠绕上她紧绷的神经。
忽然,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薛兮宁的心尖上。
不是预想中猥琐的淫笑,也不是急不可耐的闯入,这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让她的恐惧瞬间转为一种更深的、对未知的战栗。
她攥紧了拳头,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
完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未发生。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紧接着,一个低沉而冷冽的男声响起,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赵铁峰。”
“属下在!”另一个声音恭敬应答。
“本王回府时佩戴的墨玉麒麟不见了,想是遗落在公主府。你带人,从这里开始,一寸寸地给本王搜。”
这声音……是!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闲云院外,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月光洒在他玄色的锦袍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身边的亲卫赵铁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家王爷周身那股几乎能将人冻伤的低气压。
方才在宴席上,王爷只是发现薛家小姐离席稍久,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公主萧明悦的神情,随即就凭借着对公主府格局的记忆,精准地判断出了这个最适合做手脚的地点。
寻物是假,救人是真。
那双幽深的眸子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随时能将一切撕碎。
“是!”赵铁峰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挥手,身后亲卫立刻上前,“哐当”一声,闲云院的门锁应声而断。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刺眼的灯笼光芒涌了进来,薛兮宁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光影摇曳中,她看清了那个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男人。
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她狼狈不堪的身影上,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泉。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身旁那扇紧闭的西厢房,对赵铁峰道:“仔细搜。”
亲卫们立刻冲入西厢,很快,里面便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和挣扎声,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被拖了出来,嘴里还塞着布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薛兮宁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和衣衫,走到面前,深深地福了一礼:“多谢景靖王出手相救,兮宁感激不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和指尖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地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举手之劳。薛小姐聪慧,懂得自救,否则万一……”
“没有万一。”薛兮宁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地打断了他。
她想试探,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知道多少。
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许,又或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对,没有万一。”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颤。
他不是在安慰她,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似乎在说,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有“万一”这种可能。
这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比书中那寥寥几笔描写的“战神王爷”要可怕得多,也复杂得多。
他的心思,深不可测。
回到自己府邸的马车上,许春柳终于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由的亲卫交过来的紫金匣子,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失物”。
匣盖开启的瞬间,满室的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小姐!”许春柳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惊呼,“这……这全是顶级的东珠、血玉和鸽血石!还有这支凤钗……天哪,这可是前朝皇后的遗物!这、这怎么会……”
薛兮宁的目光落在那些璀璨的珍宝上,眼神却冰冷如霜。
她认得出来,其中几样,正是前世柳婉馨被“搜”出来,最终坐实与人私通并盗窃公主府财物罪名的“赃物”。
原来,萧明悦的计策如此恶毒,不仅要毁了她的清白,还要让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好一招一石二鸟。只可惜,棋差一着。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一支冰凉的玉簪,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既然这些“赃物”已经到了她的手里,那么这场局,或许就不该这么轻易地结束。
有些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是吗?
这场局,或许能反过来,狠狠地咬人一口。
一回到贺国公府,薛兮宁便屏退了所有人,只留许春柳在外间守着,自己则径直冲进了未婚夫贺彦祯的书房。
“彦祯哥哥!”她扑进贺彦祯的怀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和颤抖,将方才在公主府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只隐去了的部分,说自己是拼死撬开后窗才逃出来的。
贺彦祯听得勃然大怒,一拳捶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响:“岂有此理!萧明悦她欺人太甚!”他扶住薛兮宁的肩膀,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她,追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被……那些混账东西有没有对你……”
他眼中满是怒火与关切,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股滔天的怒意却悄然凝固了。
眼前的薛兮宁,除了发髻稍显凌乱,衣衫却并无破损,甚至连裙角的褶皱都算不上狼狈。
更重要的是,她脸上虽然挂着泪痕,一双眼睛却清明透亮,哪里有半分受辱后该有的惊恐与绝望?
贺彦祯的眉头不自觉地锁紧,心中的疑云如墨点入水,迅速扩散开来。
他正想开口深究几句,怀中的人儿却忽然停止了抽泣,仰起头,眨了眨挂着泪珠的长睫毛,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娇憨语气说道:“彦祯哥哥,我好害怕。你给我多派些护卫好不好?要最厉害的那种!以后我出门,前后左右都要围得水泄不通才行!”
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刚才的惊恐哭诉都只是一场幻觉。
前一秒还是受惊的小鹿,后一秒就变成了理直气壮讨要糖果的孩子。
这突兀的转变让贺彦祯准备好的一肚子疑问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盯着她那张娇俏却毫无阴霾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薛兮宁见他不动,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随即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转身蹦跳着离开了书房,只留下一句轻快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贺彦祯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轻盈离去的背影上,眉头越锁越紧。
方才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真的只是侥幸逃脱吗?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内,与闲云院相隔甚远的一处精致院落里,正伺候萧明悦歇息的贴身侍女忽然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发着抖:“公主,不好了!西、西厢那边出事了!”
萧明悦正对着铜镜卸下鬓边的珠花,闻言,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随即慢条斯理地将珠花放入首饰盒中,声音听不出喜怒:“慌什么?”
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赵、赵羽峰他……他疯了!在屋里乱砸东西,说、说我们骗他……”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猛地从西厢方向传来,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也清晰可闻。
萧明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犹如淬了冰。
她缓缓起身,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侍女,径直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裙摆划过地面,悄然无声,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