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华家，日，外

这是一座宽敞洁净的农村大宅院。临街是伫立高大油漆铁门，院落四周树木蔽日，一侧是猪舍，几头大肥猪在木槽前你争我夺地抢食吃，发出一阵阵哼叫声和吃食声。

正是初夏时节，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于福提着一个礼品盒走进院子。

十四五岁的周波冲屋内喊：爸，我于叔来了。

周凯旋和金英从开着的房门走出。

周凯旋接过礼品盒：哎呀呀，于主任呀，你一个大村长，整天要忙大事的，咋敢惊动你噢。

于福：老周啊，跟我客气什么。今天是二婶70大寿，有啥事都得放下，给婶子贺寿才是重中之重呢。

金英：你人到了就好，咋还带东西，太客气了。

于福：老同学，说这话就见外了哈。二婶对我，那可比对凯旋还亲呢，上小学那会儿，放学我就来找凯旋玩，二婶就烤苞米、烤土豆片给我吃。是不是老周？

周凯旋点头：可不咋地，妈不给我吃，也给福哥吃，好像我不是亲生的似的，老郁闷了我。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屋里走。

2.唐华家，日，外

金英跟在两人身后。

周波：妈，宋大娘来了。

金英停步，回身。宋玉芳提着礼品盒进院。

金英接过礼品盒：嫂子，你看你，来就来呗，拿东西干啥。

宋玉芳：给二婶的寿礼，这是我宋玉芳的一点心意，金英你别见外啊。

金英：谢谢嫂子，我替妈收下了。

3.唐华家，日，内

堂屋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寿字。

屋地中间，摆着一个大圆桌，桌子四周坐满了人。

神采奕奕的唐华坐在上座。

餐桌周围，唐华两侧，依次坐着于福，周波，周澜，周亮，宋玉芳，金英，周凯旋。

周凯旋；妈，今天是您70寿辰，一家人给您祝寿，于福哥和玉芳嫂子也来了，我们大家一起举杯，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干杯！

于福：二婶，我祝您老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于福一饮而尽。

唐华喝了一口：小福子，谢谢你了。你都当村长了，还没忘我这个老太婆子。

于福：二婶呀，我妈去世的早，你对我就像亲妈一样，我忘了谁，也不敢忘记您哪。

宋玉芳：二婶，我也敬您一杯，祝您媳妇贤慧，儿子孝顺，儿孙满堂。

唐华：玉芳这话我爱听，你呀，说到我心坎上了。

金英：妈，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您就等着享清福吧。

唐华：还是媳妇心疼我，从今天开始，我可就退休了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交给你和凯旋了，我啥也不管了，就享我的清福去喽。

唐华喝了一杯酒，有点心事重重。

唐华：凯旋啊，这一大家子人，你是主心骨，三个孩子都还小，妈知道你肩膀上的担子重，真是苦了你了。

周凯旋：妈，您放心吧，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就没有啥事儿能难住咱的。

唐华：妈放心，妈一百个放心。福子，玉芳，来，喝酒。

一桌人一齐举杯，杯子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清冽的酒花四处飞溅。

4.金英家，日，外

周凯旋在猪圈里干活，他在用铁叉清理猪圈。

一头肚子大大的母猪站在周凯旋身边，哼哼着蹭他的腿。

周凯旋脸色苍白，阳光下，豆粒大晶莹的汗珠颗颗滴落。

金英拿条毛巾递给周凯旋。

金英：歇会吧凯旋。

周凯旋停止劳动，使劲揩脸上的汗水。

周凯旋用力咳了几声，喘息着，精神萎靡不振。

周凯旋擦完汗，把毛巾还给金英。看了一眼母猪，有点得意：老伙计下羔子就这几天的事，我估摸，这窝也少不了，十二三只手拿把掐。

金英：越多越好啊，亮儿今年考大学，澜儿波儿也要中考，学费可全指望它呢。

这时，周亮风尘仆仆走进院，她背着大大的书包，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她放下书包，从网兜里掏出野菜，放进猪槽子里，母猪兴奋地吃了起来。

周亮开心地看猪吃野菜。

金英回身进屋去了。

5.金英家，日，内

金英进了厨房，扎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

突然传来周亮的喊声：爸，你咋的了爸，妈，你快来呀……

金英放下餐具，慌忙跑了出去。

6.金英家，日，外

周凯旋昏迷在猪圈里。

金英和周亮把周凯旋扶进屋，拽下一个枕头，把周凯旋平放在炕上。

金英：凯旋，你怎么啦？

唐华急急走了进来：还愣着干啥，快去请大夫。

周亮应了一声，飞一般跑了出去。

金英倒了一杯热水，让周凯旋喝了两口。

周凯旋用力咳嗽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睁开眼睛。

金英放下水杯，给周凯旋擦拭脸上的汗水。

周凯旋深情地看着金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村诊所的刘医生背着药箱走进来，用听诊器给周凯旋诊病。边用手按压周凯旋的胸部。

诊完后，拿出一包药放在茶几上。

周亮：刘叔叔，我爸咋地了？

刘医生：没啥事儿，就是累的，歇几天就好了。即便有个天灾病业的，吃了你刘叔的药，保管药到病除，我刘妙手这个雅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哟。

周亮：谢谢刘叔叔。

刘医生：我回去了，亮啊，有啥事麻溜去找我。

7.金英家，日，外

唐华和金英送刘医生，一直送到大门外。

唐华：刘大夫，凯旋这病，好像……有什么话你直说。

刘医生：二婶呀，凯旋的病不太乐观啊。

金英：他到底得的啥病？

刘医生：啥病我说不好，但我知道不太乐观，可能有点麻烦。我建议明儿个去城里大医院看看吧。

金英：真这么严重？

刘医生：嫂子听我一句劝吧，我刘妙手这个雅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哟。

唐华一下子呆住了。

金英目送刘医生走远，脸上写满落寞。

8.金英家，晨，内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周亮率先吃完，背起书包。

周凯旋：亮啊，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准备咋样了？

周亮：放心吧，不考上“985”和“211”，我不回来见老爸老妈。

周凯旋：这么有把握？

周亮：必须的嘛。

周亮得意地一笑，走了出去。

周波周澜也背上书包和爸妈告别。

周凯旋：你们要向你姐姐学，再过几年也要考大学，你们能赶上姐姐吗？

周波：我才不向她学呢，你们不知道呢吧，我姐搞对象了。

周凯旋：你打什么马虎眼，就你调皮捣蛋，我让你学她在学习上的劲头，懂吗？

周澜：爸，你总是表扬姐姐，太偏心了吧，我一点都不比姐姐差，可你就是看不见。

金英：傻话，在爸妈眼里，你们都一样，只管专心读书吧，不管读到硕士还是博士，爸妈都供你们。

周澜：哼，还是妈好。

周澜和周波同时走了。

9.金英家，日，内

周凯旋穿好鞋，想要出门。

周凯旋：我去喂喂鸡鸭鹅，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金英：我都喂完了。

周凯旋：我去喂猪。

金英：我求东院王嫂帮忙喂了。

周凯旋：那我去打扫猪圈。

金英：你糊涂了，昨天刚打扫完呀。

周凯旋赌气地把毛巾往桌上一摔：那我干什么？

金英：今天什么都不干，一会进城，去医院检查一下。

周凯旋：刘大夫都说了，没事，就是累的，我慢点干就是了，去什么医院呀。

唐华：听你媳妇的，今天去检查一下，确诊没事了，心不就踏实了嘛。

金英：听见没，老太君都发话了，你还有啥说的？

周凯旋赶忙赔笑：好好好，妈，我去医院。媳妇，今天一切听你安排。

10.医院，医生办公室，日，内

医生双手捧着一张X光片，认真地看。

医生边看边皱眉，直盯着面前的金英：肺癌晚期，准备后事吧。

金英：这么严重，咋会呢，咋是这个病啊，是不是弄错了大夫？

医生：早来两个月，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现在……

医生果决地摇了摇头。

金英：以前就有点咳嗽，他说可能感冒了，就没理会，哪曾想……

医生叹口气，摇了摇头：回去吧，尽量保持好心情，想吃啥吃啥。

金英：不，我不能放弃，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吧，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倒下了，一大家子就完了。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放弃！

11.医院，病房，日，内

周凯旋躺在病床上，想坐起来。

金英坐在床沿，握着周凯旋的手，把他按了下去。

周凯旋：媳妇，今天说什么也得出院了，这一住就是半个月，家里不定造啥样呢。

金英：家里你就别操心了，有妈在，三个孩子可听话了，轮流值日，比以前弄得还利索呢。

周凯旋：不就是感冒了嘛，有啥大不了的，住几天养养就行了，咋还住起来没完了呢。

这时，周亮提着包子和稀粥走了进来。

周凯旋：让姑娘说，我是不是没啥事儿？不行，今天一定出院。

周亮拿出一个包子，放在周凯旋的手上，又用羹匙给周凯旋喂粥。

周亮：老爸说得对，是没啥事儿，但想出院，我第一个反对。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给周凯旋测体温。

护士对金英：三床的，医药费没了，赶快续费，续不上费明天停药了。

12.金英家，日，外

一个村民挥舞着树枝，把母猪从圈里赶了出来。

母猪拖着大肚子，一边哼哼着，一边缓慢地向院外走。

母猪来到金英跟前，停了下来，用嘴拱了拱金英的脚后跟，金英没动，把脸扭到一边去。

村民把一沓钱放在金英手里。

金英轻轻拍了拍母猪头部，果决地闭上眼睛。

村民用树枝抽了母猪一下。

母猪哼哼着，不情愿地往院外走去。

唐华站在门前，用眼神与金英交流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几个年轻人满院奔跑着抓鸡，抓鸭，抓鹅。院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但很快，鸡鸭鹅们都被缚住了爪子。

年轻人把几张纸币放到金英手上。

年轻人拎着鸡鸭鹅，有说有笑地出了大门。

一路充斥着鸡鸭们的惊叫声。

13.医院，病房，日，内

金英坐地病床前，给周凯旋擦脸，梳头，一绺绺头发飘落到地上。

周凯旋：鸡鸭都喂了吧。

金英：喂了。

周凯旋：我那老伙计没饿着吧，这几天快下崽了。

金英：喂了。

周凯旋推开金英：马上收拾收拾，这就出院，一分钟也不等了。

金英：别跟孩子似的，又抽什么疯！

周凯旋：刚才我做了个梦，我的老伙计还有鸡鸭鹅，都进了汤锅，他们来找我告状，我……

金英：病好了，咱们再重新置办，听话，好好治病，养病。

在金英的安抚下，周凯旋安静下来，垂下头，乖乖地躺了下来。

14.医院，护士办公室，日，内

金英从护士办公室门前经过。

护士看见了，招了招手。

金英进了办公室。

护士：六号三床，又欠费了。

金英：这才两天……

护士：知道你有难处，可是……实在不行，还不如，唉，算了。

金英：不，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15.唐华家，日，内

唐华站在窗前，直直地望着窗外。

于福推门进屋。

于福把一叠钱放到唐华手上。

于福：二婶，凯旋住院了，这点钱您拿着，先救个急，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唐华：福子，谢谢你。

于福：啥也别说了，先给凯旋治病要紧。

唐华：……

16.医院，收款处，日，内

收款处前，等待交款的人排着长队。

轮到金英，她拿出一叠零钱，交给收款员。

金英：先交三百，明天筹到钱再交。

收款员收款后，把收据递给金英。

金英转身走了几步，张老板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很神秘。

张老板：大姐，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墙角，张老板把一张宣传单放到金英手上。

张老板：用钱可以找我公司帮忙，月息三分，这可是全市最低了，本公司诚实守信，老少无欺。

金英沉思了一霎，坚决地点点头。

金英张开手指，比划了一下：我用这些。

张老板：没问题，签字后，分分钟到账。

17.病房，日，内

护士：三床的，化疗了。

金英应了一声，扶周凯旋下床。

周凯旋：钱哪来的？

金英：借的。

周凯旋：媳妇，你是不是把房子卖了？我的病，就是挨时间，早晚的事儿，孩子还都小，可不能把遮风挡雨的地方弄没了啊。

金英：凯旋，放心治病吧，一切有我呢。

周凯旋无奈地叹了口气。

18.学校，日，外

操场上，刚下课的中学生们在散步，聊天。

周亮满头大汗，脸色通红，脚步慌乱地跑过来。

周亮来到周波、周澜身边，抓住两人的衣袖就跑。

周波：姐，咋地了。

周亮：去医院，咱爸不行了！

姐弟三人飞奔着跑出学校大门。

19.医院，病房，日，内

几名医护人员围在周凯旋身边，正在抢救。

周凯旋大睁双眼，望着门口。

突然，门被撞开，周亮姐弟三人冲了进来。

周凯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周凯旋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周凯旋手指金英。

金英走近周凯旋，把耳朵贴近周凯旋。

周凯旋：房，房子……

声音虽然微弱，但却震耳欲聋，在病房里回荡。

周凯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周波和周澜伏在床前，痛哭失声。

片刻，医护人员把姐弟扶起，在周凯旋的身上蒙上一块白布。

20.村街，日，外

张老板率领十几个年轻人在村街上前行，他们一个个横眉立目，态度蛮横，有的光着上身，前胸后背有大片刺青。

随着他们的行进，村街两旁鸡飞狗跳，鸡鸭的惊叫声不绝于耳，几个小孩也远远地躲到一旁，怯生生地偷看着。

街边房屋的墙壁上，白灰涂写的大字十分醒目：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他们来到金英家门前，张老板咧咧嘴，用眼神指挥众人。

一行人耀武扬威地进了金英家的院子。

21.金英家，日，外

金英迎了出来。

张老板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片给金英看了看，金英点点头。

张老板挥挥手，十几个凶神恶煞冲进屋。

很快，周亮、周波、周澜跑了出来。

紧接着，各种衣物，被褥，餐具等一应物品，从窗口，从门洞飞了出来。

周澜吓得紧紧依偎在金英的怀里。

周波紧握双拳，要冲上去拼命，被周亮拉住了。

气得周波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

鲜血从周波的手上滴落下来。

22.金英家，日，外

突然，周波像一头暴怒的野狼，吼叫着冲了上去，一头撞在张老板的肚子上，把张老板撞个趔趄，被身后一个手下扶住。

张老板：小免崽子，敢暗算老子，活腻了你是。

张老板抓住周波的头发，狠狠搧了周波一个耳光。

周波：我和你拼了，你们滚出去，不许抢我家房子！

张老板还要打，被金英拽住了。

金英：张老板，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孩子不懂事，回头我好好管教他。

张老板：小子，你给我记住了，做人得讲理，靠武把操打天下，不是你这样的。

唐华：孩子们，都给我退下。大丈夫吐口吐沫一个钉，房子既然抵押给人家了，我们就得算数。我们走，给人家腾房子。

周亮和周澜把周波拉到一边，周波眼里涌出泪水。

周波：我们没有家了。

周亮：有妈在，我们就有家。

金英看看唐华：说得对，妈在哪儿，我们的家就在哪儿。

23.金英家，日，外

院子里有一辆手推车，金英和孩子们把地上的衣物行李和家具等物品捡起来，放到手推车上。

车很快装满了，周亮用绳子缚牢，拉起小车向院外走去。

周波和周澜在后面推车。

一家人拉着小车，在村街上缓慢地走。

唐华走在后面，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刚毅和坚定。

24.宋玉芳家，日，外

宋玉芳家也是五间砖瓦房，正房的左侧有两间低矮的仓房。

金英一家人拉着小车进了院子，宋玉芳迎了出来。

宋玉芳：二婶啊，房子我都收拾好了，屋子小，先对付住着。

唐华：挺宽敞的，很好。玉芳啊，给你添麻烦了。

宋玉芳：瞧二婶说的，麻烦啥呀，我巴不得你们来住呢，大家在一起多好呀，热闹。

金英：谢谢嫂子，房租我会按时交的。

宋玉芳：咱姐妹处这么多年了，提钱就外道了，你住吧，闲着也是闲着。

宋玉芳边说话，边帮忙卸车，把卸下的物品搬到屋里去。

25.出租屋，晨，内

金英在锅台边做饭，周亮在灶下添柴。

灶里的柴火烧得很旺，映得周亮的脸红扑扑的。

周亮眼睛直直地看着灶火，呆呆地想心事。

金英：你想啥呢。

周亮回过神：没想啥。

金英：饭好了，别添柴了，喊弟弟妹妹起来吃饭。

周亮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

26.出租屋，晨，内

唐华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

唐华：孩子们，咋一个个像丢了魂儿似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奶奶向你们保证，不出三年，咱们还会有跟以前一样的大房子。

周亮叹口气。

唐华：亮儿，你不信咋地。奶奶当年可是村里的“三八红旗手”呢，地里活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奶奶还有一样手艺，编筐窝篓那可是一绝。

金英：对，奶奶还当过妇女队长呢，是巾帼英雄。不过妈，你这编筐的手艺扔了几十几年了，还能拣起来吗？

唐华：手艺学到手，一辈子也丢不了。孩子们放心去上学，学费包在奶奶身上了。

周波：奶奶真伟大。

周澜：嗯，我相信奶奶的实力。周波快点吃，一会迟到了。

周波饭碗一推：吃饱了，走。

周波和周澜背起书包，向屋外走去。

周亮：周波，上学下学别和姐姐拆帮，你是男的，照顾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