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堂屋刚刚洒过井水，青砖缝里还凝着湿意。赵九跪在当中，脊梁骨像是被抽去了一般，脑袋几乎要抵到地上。“说。”范寺丞把惊堂木往案上用力一拍，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撞出阵阵回声。
赵九肩膀抖了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旁边的狱卒往前挪了半步，手里的水火棍在砖地上拖出“刺啦”一声。他猛地一抬头，额角的汗珠子甩在地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赵九被眼前的刑具吓得胆寒心颤，之前的强硬话语，此时说出来就像软柿子一般：“我说，我说。”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西河的牡丹往洛阳移，那工程……是我管钱帐、验收与发送。” 范寺丞拿起笔，蘸了蘸墨：“接着说。” “采购工具，”赵九说道，“我挑的是最次的料，挑杆、铁锹铺子给的价，比市价低三成。报上去的时候，却按最好的料算。”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用了不到一个月，我就让人报损，说都受潮烂了，再重新买一批。这中间的差价……” “多少？” “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两千贯。”赵九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又垂了下去。
“劳工的工钱呢？”范寺丞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人抽两成，”他的肩膀塌得更厉害了，“说是……说是给他们打点上下的操心费，其实都进了我自己腰包。花匠们知道，却不敢说。” 狱卒又动了动手中的水火棍，范寺丞一字一顿地问道：“周曜可是你杀的？” 赵九慌忙抬起头：“那个新来的工部令史，暗地里收罗主子的秘密，是我杀的。”
范寺丞握着笔的手停住了，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怎么杀的？” “他查到了工程款的事，”赵九的牙齿打着颤，“那笔钱，根本不是移牡丹用的。上面报的是十万贯，实际花在工程上的，连四万都不到。剩下的，被……被好几位官大人分了。”
“分钱的都有哪些人？”范寺丞步步紧逼，“分了的钱，怎么动的？” “买东西，低价收那些被抄家或盗窃的……”赵九的眼睛瞟向旁边的柱子，“珠宝、字画，还有玉器。都拿到平和坊的质库去，死当，从不赎。”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质库有背景，给当官的做这些事，利索得很。当的时候给的价五成，他们再把东西倒手卖了，有的……有的据说拿去敬供了。” “周曜怎么发现的？” 范寺丞戳着桌面问。
“他查账，查到了质库的当票存根，”赵九的手开始颤抖，“他知道自己要出事，把账册藏起来了。”
范寺丞往前倾了倾身子：“藏在哪？” “不知道，”赵九使劲摇头，“他不说。” “你为什么杀他？” “用什么方式？在哪里弄死的。”范寺丞一刻不停地审讯着。赵九的脸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是……是上面的孙茂才让我做的。他说大人物要周曜死，不如此大家都得完蛋。”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趁他夜里去查苗圃，从后面用麻绳勒住他的脖子。他没出声，直接倒了。”
赵九已然筋疲力竭，但仍强撑着精神说道，生怕狱卒手中那红水火棍落在自己皮肉上：“用的是捆绑牡丹的麻绳，就在他值夜的房子里。” “尸体呢？” “我用移栽牡丹的马车运走的，”赵九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马车装着牡丹，我把尸体裹在草席里，塞进最下边，上面盖着湿土。
白天不敢走，等夜里过了城门，一路往西河赶。”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像是在描述路途的漫长，“走了整整五天，出了洛阳千里地，才把尸体拖出来，扔在树林茂密的荒野里，草草掩埋了。” “马车怎么过的检查？” “我是牡丹验收押运官，有特许通关牒。”
赵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侥幸，但很快又被恐惧淹没，“守城的兵看到我的旗号，直接就放行。谁能想到，牡丹下面藏着人呢。” “都有哪些官员参与分钱？”范寺丞问到了关键问题。
赵九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平时就那个孙茂才向我传话。” 范寺丞把笔搁在砚台上，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范寺丞示意狱卒，狱卒拿过记录的文书，递给赵九：“看清楚，没问题就画押吧。” 赵九仔细浏览了一遍供词，提笔写下名字，按下手印。审讯结束后，范寺丞怀揣着这份沉甸甸的口供，匆匆赶往大理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