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一点零七分，市立医院 VIP 病房。
心电监护“滴——滴——”走得极慢，像在为谁拖时间。
沈砚半靠在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唇色却反常地艳——高烧 39.4 ℃，EB 病毒急性活化，免疫防线一夜崩塌。
护士刚抽完动脉血，顾栖医生低声下医嘱：“加用丙球，备无创氧气。”
话落，他回头，看见病房门口杵着个浑身雨水的少年，声音哑得发劈：“家属？”
陆闻点头，手里攥着沈砚的怀表，指节还在滴水：“嗯，家属。”
两个字，让护士自动让出一条道。
（二）
氧气面罩覆上来那一刻，沈砚其实是清醒的。
他透过透明塑料，看见陆闻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贴在鬓角，像一柄柄黑色小剑。
少年想伸手，又怕扯掉输液管，只能悬在半空，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
“别慌……”沈砚想说话，面罩里却只凝起一小团白雾，很快消散。
陆闻俯身，用拇指擦过他眼尾，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慌，你闭眼。”
可沈砚不敢闭——一闭，就想起怀表上 7279 的数字，再睁，怕数字变成 7278。
（三）
凌晨两点，体温再次飙升。
护士追加退热栓，沈砚却开始寒战，牙关打颤，面罩内壁全是水雾。
陆闻去问护士要了热水，一次性纸杯，冒着白气。
回身，他看见少年在病床上缩成弓形，像被无形绳子重新绑回 2009 年的加油站。
那一刻，陆闻心脏被重锤——
原来，即便是金山长大的沈砚，也会冷到发抖。
他关门，落了锁，把纸杯放在监护仪旁，自己弯腰，掀开氧气面罩一角。
塑料膜掀起时发出极轻的“咔”，像戳破一层窗户纸。
沈砚睁眼，雾气扑面，他想说“别闹”，却见陆闻仰头喝下一口热水，下一秒——
俯身，唇贴上唇。
（四）
水不烫，带着少年舌尖的温度，微甜，像含化一半的梨糖。
沈砚瞳孔骤缩，氧气面罩隔在两人之间，只剩一条窄缝，恰好够一次交换。
热水滚过喉咙，他却觉得更渴，想再要，陆闻已退开，把面罩重新扣好。
整个动作不过三秒，心电监护没报警，世界没崩塌，只有唇上留下潮湿的糖膜。
沈砚怔怔看他，氧气流吹得眼睛发酸。
陆闻用指腹擦过自己下唇，声音哑得发飘：“无糖版，也甜。”
一句“甜”，把偷渡变成正当防卫。
谁也没提“嘴对嘴”，谁也没说“喜欢”，可彼此心跳在监护仪上叠成重影。
（五）
三点二十，退烧药起效，沈砚汗湿病号服。
陆闻拿热毛巾，一颗一颗解他扣子，擦过锁骨、胸口、肋骨……
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呼吸轻得生怕震出裂纹。
擦到手腕，他动作停住——
那里戴着黑色护腕，7279 绣在内侧，已被汗水浸得发软。
陆闻低头，用毛巾角去擦数字，却越擦越模糊，像要把期限擦进皮肤。
沈砚半睁眼，声音被氧气吹得破碎：“别擦……留着，倒计时。”
“倒计时什么？”
沈砚没答，只把手指塞进他掌心，指甲在他虎口划了一道——
逆时针，像把表针往回拨一格。
陆闻合拢手指，包住那一点疼，声音低却笃定：“行，我陪你数。”
（六）
五点，天际泛起蟹壳青。
沈砚体温降到 37.6，寒战止了，面罩内壁不再起雾。
陆闻趴在床沿，累得手指发麻，却不敢合眼。
他打开钱包，抽出那张「高考前不公开协议」，指纹+爱心被汗水浸得发皱。
他把纸贴在沈砚输液板背面，透明胶封好，像给未来加一层保险。
“7279，减一。”
他轻声念，像在哄睡，又像在立誓。
沈砚听见，指尖动了动，与他十指相扣，声音轻得只有气音：
“7278，别偷跑。”
两人指尖交扣，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变成同一频率，
像两条原本分叉的轨道，在这一夜悄悄并线。
（七）
清晨六点，顾栖查房。
推门，看见少年抱着少年，手牵手，氧气面罩下是安稳的睡颜。
医生脚步一顿，转身对护士做了个“嘘”的手势。
门轻轻合上，走廊灯光打在长椅，一只怀表静静躺着——
表盖开着，内侧数字闪烁两下，忽然暗了半格：7278→7277。
期限再次跳动，像回应刚才那场偷吻。
（八）
上午十点，沈砚醒转，氧气面罩换成鼻导管。
窗外阳光透进来，照在输液板背面，那张纸反着光。
他伸手，去摸爱心位置，却发现——
爱心旁边，多了一颗更小、更浅的爱心，线条是陆闻的指痕。
一笔一划，把“喜欢”描成双线。
沈砚指腹摩挲，眼眶发热，却听见少年声音从洗手间传来：
“醒了？我去给你拿梨汤，无糖，也甜。”
门被带上，病房只剩他一人。
沈砚低头，把怀表从枕边摸出，打开——
数字停在 7277，不再闪。
可表盖内侧，忽然浮现一行极细的新字：
「被守护者提前知晓倒计时，期限再次减半。」
7277÷2=3638.5。
十年骤缩成五年。
沈砚心脏猛地一沉，指节发白。
洗手间门把转动，他迅速阖上表盖。
陆闻端着梨汤进来，笑意明亮：“趁热。”
沈砚接过，低头喝了一口，舌尖是甜的，喉咙却是苦的。
他把碗递回去，声音哑：“陆闻，五年……你怕吗？”
少年没听懂，只伸手，覆在他心脏位置：
“怕什么？怕它跳太慢？那我替它跳。”
沈砚眼眶瞬间通红，却只是笑：“好，那你替我跳。”
镜头拉远，阳光把两人影子叠在一起，像同一株植物的两片叶。
而桌面，怀表悄悄「滴」了一声——
3638，再减一。
故事，进入被亲吻提前的倒计时。
